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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沉亞 -【桃夭之一】桃夭 [打印本頁]

作者: donat    時間: 2008-7-18 11:07 PM     標題: 沉亞 -【桃夭之一】桃夭

  桃白若豔若桃花、媚似春風,一雙秋水柔情低吟道:  

  「你不怕我纏著你?我是妖精,你知道的。」  

  關彥生貴為王爺,但桃花花下死,做鬼也無悔:  

  「不怕,我只怕你無聲無息的消失。  

  你難道忘了,今生今世,我們不離不棄的諾言嗎?」  

  在燈光將滅之際,  

  彷彿可以聽到他倆深情的嘆息,來自天際、來自樹梢……  

  桃精不應與人相戀嗎?  

  佛經上不也說過:天道輪迴,殊途同歸嗎?  

  人是佛,佛是人,妖亦是佛——  

  這對命運坎坷的人妖戀會因為眾生的冥頑不靈而活生生夭折嗎?
作者: donat    時間: 2008-7-18 11:09 PM

第一章






  爐顏谷

  快活林「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虛有實;之子於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於歸,宜其家人。」

  爐顏谷快活林內,一名青衫男子面貌俊雅,手搖羽扇朗朗吟哦,一派書生儒雅風範,與他那高大壯碩的身軀不太協調。

  一篇《詩經.桃夭》唸完,四周依然只有翠鳥輕啼,和風拱樹之聲,他等了半晌,見無人回應,於是再度開口︰「關關睢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好了,好了,你有完沒有啊?」他話聲未落,桃樹後已閃出一名少女。只見她穿著桃色短襖,腳下踩著桃色小靴,嬌俏可人的模樣不由得令人眼前為之一亮。

  青衫書生微笑地打個揖︰「桃妹子有禮。」

  少女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免了罷!一大清早便來夭啊夭的,又是什麼酒,什麼菜的。喬大哥,你這人也真是煩得可以了。」

  「咦!妹子,你這麼說可就不對了。為兄剛剛念的可是詩經,為學之人不可不讀的書啊,哪裡有什麼酒菜?」青衫男子大感訝異,搖頭晃腦地陷入苦思。

  那少女見他說自己沒學問,不由得紅了臉,跺腳罵道:「你這個死書呆子,我說有就有!還有啊,也不想想你自己是什麼貨色,居然敢罵我們是妖!你才是妖呢!不但是妖,你還是個蠢頭蠢腦的大笨妖!」

  青衫書生給她這麼一罵,當下急得不得了,連連搖手辯道:「我沒有,我沒有啊!桃妹妹,你當真誤會了,小生怎麼敢罵——妖!我——」

  「還敢狡辯,桃子們!」

  她聲音才落,整個快活林裡驀地一聲回應,許許多多粉紅色的小人兒平空冒了出來。

  她們全都穿著一色桃紅兜子,頭上挽兩個小髮髻,紅撲撲的臉蛋上鑲著雙古靈精怪的大眼睛︰「小桃姑姑!」

  「給我亂捧攆出去!將來他再敢踏進來一次便給我打一次,打得他不敢再來為止。」

  「是!」小桃子們答應一聲,立刻群起而攻之。手上的桃枝不由分說便往青衫書生身上招呼。

  「打死他!」

  「敢對小桃姑無禮!」

  「瞧你下次還敢不敢!」

  「誤會,真的是誤會啊!」青衫書生給打得眼冒金星,嘴裡不住求饒,雙手亂抓亂揮護住頭臉,卻是立在當地不肯逃走:「桃妹子!你聽我說,為兄——」

  「說個屁!你再不走,小心真給打死在這裡。」少女見他不走,心中火氣更盛。「哈!你以為我們怕了蒼鬱嶺,不敢傷你嗎?我呸!桃子們,重重地給我打!」

  「住手——」一名白衣少女飄然出現,纖纖雪白有如青蔥般的手上前扶住青衫書生。「還不給我退下?」

  小桃子們吱吱喳喳、蹦蹦跳跳地退入桃林之中,瞬時便消失了身影。

  「喬大哥,你沒事吧?」白衣少女面帶歉意地扶起青衫男子,只見他一頭一臉的傷痕,唇角卻依然帶著歡喜的笑意:「白若妹子,真是太好了。小生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呢!」

  「哼!」小桃紅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雙手抱胸斜睨著他:「我說呢!原來有恃無恐,難怪不肯走。」

  「小桃紅,怎地如此無禮?還不快向喬大哥賠罪?」

  「誰要向他賠罪?是他先罵人。」

  青衫男子連連擺手。「不關桃妹子的事,是我不好,是我不該念詩經惹惱了妹子。」

  桃白若有些意外,問道:「怎麼念詩經會惹我妹妹?」

  青衫男子歉然地將先前所念的詩又念了一次,還沒唸完,小桃紅餘怒未消已先跺腳罵道:

  「你自己聽哪!一大清早便來罵我們是妖,先前我忍著不理他,誰知他又念了一堆什麼酒啊菜的,還說我沒學問。這種混帳難道不該打嗎?」

  她才說完,桃白若忍耐不住,嗤地一聲笑了起來。

  「笑什麼!」小桃紅氣得不得了,一滴眼淚已掛著眼角。「他罵我,你反而笑了,你是哪門子姊姊?」

  桃白若忍不住笑,起身飄飄然走到小桃紅身邊,說道:「妹子,這次可真的是你不對了,人家喬大哥讚你呢,你怎麼反倒把人家打了一頓?」

  「他讚我?」小桃紅氣得嘟起嘴:「他罵我是妖怪才是真的。」

「才不是呢!」桃白若微笑地將那意思緩緩對小桃紅解釋:「桃之夭夭:指的是年少、美好的桃。那詩經的原意乃是說:美好而年少的桃啊,開了極為茂盛豔麗的花朵,嫁到他人家室之中,可說是再適合不過了;嬌美青春的桃啊,結了纍纍的果實,彷彿你是嫁了人的女子,生了許多的孩子似的,而那茂盛的模樣,象徵你是能夠興旺一家人的蔽蔭一般。」

  白若娓娓訴說著,瑩白的臉上不由得浮起暈紅,彷彿那詩中所訴說的正是她自己一般。

  「正是,正是!白若姑娘說的對極了,小生正是這個意思!」青衫書生樂極忍不住拍起手來。

  他這一拍手,將聽得入神的小桃紅和說得出神的桃白若都給驚醒了。

  小桃紅早己羞得滿臉通紅,她既羞又惱地罵:「誰稀罕他誇讚!他讚的也不是我而是姊姊你。作這詩的人也不好,美就美了。何必還硬要說什麼夭的!聽得就叫人討厭!」她話雖這麼說,但眼睛卻還是忍不住瞄著那青衫男子,只見他爽朗俊挺的眉目正直盯著桃白若,她一時心裡難過,竟忍不住嗚嚥了起來。

  「妹子怎麼哭啦?」青衫男子不由得急了起來,他素來喜歡讀書,好不容易讀到一篇詠贊桃樹的詩文,原以為可以讓桃樹們高興,誰知道反而惹哭了小桃紅。

  他焦急地猛摑自己巴掌罵道:「都是我不好!好端端地念什麼「桃夭」,明知道妹子最忌諱那「妖」字。妹子罵得對!我真是個大蠢蛋!」

  小桃紅見他打得用力,雙頰已然紅了起來,心裡不免有點不捨了。她連忙攔住他的手,邊哭邊說道:「別打了,我不是哭你念的什麼桃夭啦!」

  「那你哭什麼?」

  「我是哭你不是唸給我聽的。」

  「我哪裡不是唸給你聽了?在快活林內念,自然人人都聽得。」

  桃白若在一旁聽得既好氣又好笑。小桃紅和喬木二人,一個是天真爛漫,一個是毫無心機,兩個人說起話來有時夾纏不清,有時又令人臉紅不已。現在不走,待會兒他們不知道又要胡說些什麼了。想到這裡,她很快起身往桃林外面走去。後面的喬木與小桃紅仍不停地胡鬧纏著。

  這爐顏谷幾乎是桃樹的天下,之所以稱為「快活林」只不過因為這一帶桃樹特別茂盛,春來之時桃樹一片繁花盛開,前人走在桃林中,忍不住快活起來而給的名字。

  只可惜也不知道多久以前,快活林漸漸冷清了,再也聽不到孩子們快活的嘻笑聲。快活林附近的村莊愈來愈少,到現在,快活林裡竟然終年也不見一個人影。

  她真懷念以前有人的日子,雖然人們總忍不住要采幾朵花,摘下幾枚果實,但是以前的日子是多麼的快樂啊。她修了五百多年,好容易才修成人身,卻沒有機會與人對談,也再沒有人讚她美了。

  正想著,卻聽到快活林外傳來兵器交鳴的聲音和馬匹驚慌失措的雜沓之聲。

  桃白若旋身飄然而去,轉眼已來到快活林外,只見七、八名大漢正圍著一名身上血跡斑斑的男子,而男子身邊的白衣少女正是住在離快活林不遠處的梅似雪。

  那男子半躺在地上,看來傷勢甚重,但他仍勉力支撐。手中的長劍沾滿了鮮血,幾次險些脫手而去,梅似雪助他奮力抗敵,卻也力有不逮,兩人的處境十分危急。

  桃白若微一蹙眉,見那七名大漢個個橫眉豎眼,自然不是好人,但梅似雪心高氣傲,向來不與快活林的人來往,一時之間她不知道究竟要不要出手相助?

  「闕彥生,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嘿,這小娘子長得倒挺美的,帶回來給爺爺當丫頭倒也不錯!」

  「哈……」

  七名大漢嘴裡不乾不淨地吐出一大堆穢話,桃白若眉頭鎖得更緊,雙眼凝神注視梅似雪的動靜。

  換了尋常時候,這七名漢子只怕早已死在梅似雪所召來的五雷之下,但今日她卻只是咬緊下唇,一語不發。如果她不是失去了法力,那必是另有隱情。

  「姑娘,你快走吧!他們只要我,不會為難你的!」男子焦促間呼喊了起來,一失神,胸口又被刀劍劃破了一道長長的血口。

  梅似雪低呼一聲,神色間竟大為驚惶,與她對敵的幾名漢子獰笑幾聲,一雙毛茸茸的大手已往她胸前欺來——」

  「放肆!」梅似雪大驚失色,猛一往後躍,冷不防背後的漢子也欺身上來。「放手!」

  「姑娘!」男子見梅似雪被人摟住,顧不得自身的安危,猛然躍起想前去救援,誰知他這一躍便將自己的腦袋往敵人的刀口上送去。

  「危險!」白若吃了一驚,毫不思索便已出手。一條雪白中帶著桃紅的冷緞已刷地髮捲而出,纏上了對方的刀口。「撒手!」

  那漢子愣了一下,突如其來的攻擊教他休不及防備;耳邊才聽到「撒手」二字,虎口已一陣劇痛。「哎啊!」低頭一看,虎口正泊泊出血,裂了好大一個口子。

  桃白若閃身出了樹林,冷緞旋飛之處慘叫聲不絕於耳。不過轉眼之間,七名大漢已倒了六個,剩下一人怔怔地提著刀定在當場動彈不得。

  桃白若微一抽手,冷緞啾地回袖,飄然垂於雙肩,看上去不過是極為尋常的一匹絲緞。「還不走麼?」

  那漢子雙腿簌簌發抖,連走也不會走了。才一拔腿,整個人便咚一聲往地面栽去,嚇得他連滾帶爬,瘋了似地爬開。

  桃白若搖搖頭,轉身面對梅似雪。只見梅似雪焦急地撲向已呈半昏迷的男子叫道:「闕少俠!你沒事吧?闕少俠?」

  梅似雪抬起頭冷冷看她一眼,眼中卻大有責怪之意。「多謝桃姑娘相救。」

  桃白若碰了個軟釘子,心下也不大好受,怎地好心相救,人家倒嫌自己多事了。

  「呵!梅姊姊好大的架子,嫌我阿姊多管閒事了麼?」小桃紅哼地一聲出現,沒好氣地瞪了梅似雪一眼:「不過說得也是,梅姊姊武功高強,哪裡用得著旁人出手?梅姊姊不過想多花些心思,教旁人圖個感激罷了。」

  「你胡說什麼!」梅似雪氣惱地站了起來,小桃紅說起「旁人」這二字時,眼光還飄向地上的男子,說的自然是他了。梅似雪向來心性高傲,豈容人如此臆測她的心思?當下冷哼一聲放下那男子不管:「我不過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罷了,你們愛管這閒事倒也使得,這人你們抬了去,治死了他便是,與我無關!」

  「梅家妹子,別聽小桃紅——梅家妹子!」

  梅似雪忽地隱身而去,竟沒半點猶疑。

  「呵!氣死她最好。」小桃紅樂得嘻嘻一笑,拍手叫好。「哼!裝模作樣想騙誰啊!」

  「小桃兒,你真是……」

  「咦?」小桃紅低下身子一看,忍不住輕叫起來:「阿姊快看!好漂亮一位相公!」

  桃白若垂眼,映入她眼簾的果然是張俊朗秀逸無比的面孔,霎時她不由得紅了臉——

  耳畔只聽到小桃紅傻氣地喃道:「真俊俏,要有這等人兒給我噹啷君那可有多好!阿姊,你說是不是?阿姊?」



  忽夢忽醒,時間究竟過了多久他已經全然無知,只曉得自己一下子身在火爐之中,一下子又跌入冰窖深處;忽冷忽熱折磨得他死去活來。他憑著一口傲氣忍住不呻吟,有時委實忍不住,便大吼大叫,咒罵拿住他的賊人,卻怎樣也不肯示弱。

  恍惚之間似乎總有幾條飄著淡淡香氣的人影在身邊走來走去,忽爾聽到嬌俏的歌聲,忽爾聽到哀傷低沉的吟詩之聲,不管聽到什麼,額上總有只涼涼的手在輕輕撫著……

  「相公,你醒啦!阿姊快來!」

  迷迷糊糊中,依稀見到一紅一白兩名女子在身前關注地凝視著他,不是府裡的婢女,也記不得自己何時曾識得如此天仙一般的女子。

  他渾身上下都痛楚難當,有時痛起來幾乎要教他咬斷牙根。也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那如附身之蛇的痛終於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極度疲憊的昏眩感;他茫茫然然睡了又睡,開始懷疑自己可能真要就此長眠不起。

  「獨攬殘陽上晚樓,一縷芳魂無所從,孤星冷冷遙天際,寰宇悠悠幾見容,嘆芳華,無所依,人面桃花水東流,試問何事堪惆悵,罷罷罷,休休休。」

  他微微睜開雙眼,不由得聽得傻了……

  小樓窗前,女子落寞的身影背對著他,涼風襲來,白衫貼住女子瘦削的身型,更顯纖弱,鼻尖依稀嗅到熟悉的氣息,他知道這是當日搭救自己的女子。

  「梅姑娘。」

  她怔了一下,轉過身來,他不由得也吃了一驚:「你——你不是梅姑娘?」

  「什麼梅姑娘?你病呆了頭啦!梅姑娘老早撇下你跑了,還叫我們把你治死了了事呢!」一嬌俏的女聲傳來,小桃紅端著一碗藥,笑盈盈地走到他面前:「哪!砒霜毒藥,快喝下去,好讓你對梅姑娘交代。」

  「小桃紅。」桃白若既好氣又好笑地睨了妹妹一眼,嫣步移過來扶著闕彥生起身。「闕公子好些了麼?我妹妹年紀小不懂事,闕公子見笑了。」

  闕彥生掙紮著想起身,卻牽動傷口,疼得他冒出了一身冷汗。

  「小心,別又扯破傷口了。」桃白若輕聲阻止,雙手輕輕一擰,也不見她如何用力,他的身子卻輕易地坐了起來。他立刻想起當日千鈞一髮之際,滿心以為自己便要死了,驀地卻飛來一條冷緞救了自己一命。

  他抬起眼,原想開口致謝,卻給那絕美的面貌給震得說不出半句話來。

  當日危急之際出現了一名白衣女子搭於他,原以為那女子已是天下絕色之姿,誰知道眼前的女子卻更勝一籌。那白衣麗人清脫超俗,冷豔至極,卻免不了有幾分孤傲之氣,令人望而生畏,難以親近;而眼前的女子不但清雅脫俗,豔麗絕倫,眉宇之間的幾分嬌媚脆弱得令他忍不住想摟入懷,渴望能細心呵護的保護感油然而生。

  桃白若被他看得羞紅了臉,連忙放手退開。

  她那一放手,闕彥生立刻往後仰,幸好小桃紅眼明手快,立時拉住他的領子笑道:「你真傻了,哪有人這樣看女孩子的?我阿姊羞啦!」

  「小桃紅!」

  「嘻……」小桃紅笑著將藥推到他唇邊:「喝了這吧,喝了我就走麼,不打攪你們啦!」

  闕彥生果然乖乖喝藥。

  桃白若羞得惱了起來:「小桃紅!你再要胡說八道,瞧我撕不撕你那張嘴!」

  小桃紅嘻嘻一笑,連忙奪過闕彥生唇邊的湯藥,蹦蹦跳跳地退下了去:「我走就是了,省得惹人討厭。」

  「小桃紅——」

  小桃紅說走便走,身影消失得迅速無比,闕彥生一心都在桃白若身上,哪裡注意得了那許多?

  他怔怔地注視著桃白若,只覺得此生再也放不開眼前的女子——便若放了,心中也忘不了此時此刻。

  桃白若嘆口氣:「我這妹子……」話還沒說完,轉頭便迎上闕彥生那雙癡情的眼,她的俏臉上沒來由地紅了起來,連忙退到窗邊,一雙漆黑如星的眸子滴溜溜地轉了兩轉,還是嘆口氣垂下眼簾。「闕少俠,你現在覺得如何?好些了嗎?」

  她說話的聲音裡有種特殊的腔調,與小桃紅十分類似,但由她的口中說出來卻特別柔甜。

  闕彥生怔怔地點點頭,失了魂似地看著她。

  桃白若停了一會兒。

  縱使她對俗世的男女之禮並不熟稔,卻也知道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妥,也許他會認為她不懂禮數。

  「既然如此,那你好好休息,不打攪你了。」

  見她要走,闕彥生急得跳起來。

  「姑娘,哎啊!」這一動,傷口登時滲出血來,他低呼一聲,力有不迨地往地面倒去——

  桃白若大驚失色,一個箭步衝過來扶住他:「闕公子!」

  「沒事……」他白著臉,忍痛苦笑,而桃白若那關心的神色落入他眼中,他只覺得真是疼死也值得了。

  闕彥生情不自禁地握住桃白若那一雙柔荑:「姑娘,你真美。」

  桃白若想收回自己的手,卻又怕摔疼了他,這一猶豫,一雙手都已落入他的掌中。

  闕彥生握住那柔荑,知道自己這一生再也放不開了。

  只是……他不由得發出一抹苦笑。

  桃白若心中微微一怔,眸子無言地看著他。

  只聽見闕彥生輕嘆口氣,沒來由地開口:「我在家鄉,已經訂過親了。」



  小桃紅哼著歌,手裡的小碗晃啊晃地來到閣樓下。

  「姊有情啊郎有意,八月十五結連理。連理枝,雙飛燕,日日夜夜永不離啊……」走到閣樓下,看到喬木書生獨自一個坐在大樹底下,那模樣渾然失神,又多了幾分呆氣。

  喬木凝視著小閣樓,呼地一聲又嘆口氣,更加失魂落魄。

  小桃紅嘻嘻一笑蹦到他身旁:「你沒了魂兒啦!瞧你呆頭呆腦的,準是呷醋了對吧?」

  「我……」喬木一怔,一口氣塞在胸口出不來,驀地眼眶竟然紅了起來。

  「哎啊啊!好端端地,怎生哭啦?」小桃紅嚇了一大跳,焦急地放下碗,在他面前蹲下來:「別哭別哭!我不笑你便是了。你一哭,阿姊又要怪我了。」

  喬木既傷心又難過,聽小桃紅提起桃白若,眼眶裡的淚水便再也忍不住地落了下來,兩行清淚濕了他胸前的青衫,堂堂一個男子漢頓時嗚咽得連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哎啊啊!哎啊啊!怎地愈叫你別哭,你愈哭得厲害啦!」小桃紅急了起來,挽起袖子一古腦往喬木的臉上擦:「別哭啦,你再要哭哭啼啼的,我叫小桃子們揍你了。」

  「你要揍,便揍個痛快也就是了,怎地偏不許我哭?」喬木難受地嚷道:「我心裡難過,怎麼哭不得麼?」

  小桃紅嘴角一偏,有些生氣地嚷:「連揍你也不怕,那你還難過什麼?我阿姊還沒嫁人呢;即便嫁了人,你搶回來也就是了,哭啥?」

  喬木不理她,只是一股勁兒地哭,原本只是兩行清淚,這下便成了涕淚縱橫。小桃紅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只好悶坐在他面前,愈想愈難過,竟然忍不住哇地一聲也哭了起來。

  喬木瞧她哭,自己也傻了,擦擦眼淚問:「你哭什麼?」

  「你管我哭什麼?我高興哭不成嗎?要你多管閒事!」

  小桃紅想到他們全都喜歡姊姊,卻沒有人肯多看她一眼,心裡自然難過。幾天前喬木嘴裡還嘮嘮叨叨地唸著什麼夭啊室的,現在卻為姊姊哭得這般難過;她呢?誰又來為她落淚?既然沒人肯為她落淚,那麼自己哭,也是好的。反正哭過便算,也沒什麼損失。

  「哎!你哭什麼呢?算了算了,都是我不好,你別哭了。」這會兒輪到喬木勸她了,兩個人勸過來勸過去,弄得啼笑皆非,哭哭笑笑鬧成一團。

  「你真是沒臉,自個兒哭又不許別人哭。」

  「自然是傷心才哭的。」

  「你又知道我不傷心了,我傷心得才厲害!」

  他們兩個,一個說自個兒傷心得厲害,另一個又說自個兒難受得嚴重,一來一往正爭吵不休之際,桃林外忽然傳來兩聲蒼邁的咳聲。

  一聽那聲音,兩個人同時跳了起來:「不好了!梅婆婆找晦氣來了!」

  喬木往林外望去,只見一條雪白色,佝僂著身體的老婦人正柱著杖,一步一步緩緩而來。「小桃紅,你快去通知白若,我先去擋她一擋!」

  小桃紅原本嬌紅的臉如今轉為一片蒼白,她想了想,立刻縱身一跳:「你自己小心!」

  說聲未落,那人影已經到了喬木面前,一股凜寒之氣逼得他不由得倒退一步。

  「咳!咳!」

  「梅婆婆。」喬木有禮地作個揖,方才流下的未乾之淚竟已化成一層薄冰,隨著他說話的聲音落到地上,發出叮咚的脆聲。

  老婦人的容貌極為猙獰,枯皺的臉皮全擠在一張小小的臉上,幾乎看不出眉宇,只能在那一堆皺老的皮膚之中找到一雙如豆似炬的光芒。

  喬木硬生生地咽口氣。

  這一帶山林共分為三大區域,一是爐顏谷快活林,二是他們喬木所居的蒼鬱嶺,再來便是更往深山之中的白靄峰。這三大區域所住的靈怪數目居天下之冠;其中修為最深的不出十人,而梅婆正是其中之一。

  梅婆生性極為古怪,不喜外人,也不喜熱鬧,若有什麼不知天高地厚的精怪擾了她清靜,隔天便會在梅林外發現干僵的屍體——梅婆不但生性高傲古怪,還兼之凶殘蠻橫。所以稍懂事的精怪根本不敢靠近梅樹林。

  喬木深吸一口氣,他雖然知道梅婆婆來意不善,但光憑蒼鬱嶺與快活林素來的交情他便不能撒手不管;更何況梅婆找的是桃白若,他更不能坐視不理。
作者: donat    時間: 2008-7-18 11:10 PM

  「婆婆近來無恙否?許久未見了,喬木有禮。」

  梅婆婆乾笑兩聲:「喬公子客氣,尊上可都安好麼?」

  「敝上承婆婆的情,都安好。」

  「那就好……呵呵……好得很哪,你快快回去代婆婆向他們請安吧。」

  言下之意自然是叫他走,喬木卻笑了笑搖頭:「婆婆,不知您來快活林有何指教呢?喬木不材,願代婆婆傳訊。」

  梅婆眼光一明一滅,彷彿幽冥之中的兩盞鬼火,教人看得心驚肉跳,不寒而慄;喬木心中自然也有幾分驚懼,他的修為尚未滿千年,梅婆的修為卻已三千多年,兩者之間的差距自是無法衡量。

  「喬小子,咱們梅喬兩家雖然沒啥交情,但念在老婆子與令祖乃是舊識的分上,這件事你是別管的好,免得傷了兩家的和氣。」

  「我——」

  「喬大哥,梅婆婆說得對,你還是先回去吧。」

  「白若!」

  桃白若飄然出現,擋在梅婆與喬木之間,她娉婷婀娜的身影才落地,已極為恭敬地朝她行個禮:「婆婆,白若不知大駕有失遠迎,請婆婆恕罪。」

  梅婆冷眼看著桃白若,眼底似乎也閃過一絲激賞,她緩緩地點個頭,還算和氣地開口:「桃丫頭,幾年不見,你倒是出落得越發動人標緻啦,連我們家的似雪丫頭也有所不及啊!」

  「婆婆謬讚,梅姑娘清雅脫俗,亭亭玉立,哪裡是白若及得上的。」

  「嗯……你倒也很得婆婆的歡心。」梅婆婆微微一笑,臉色似緩和了許多。「這樣吧,婆婆今個兒來,也不想與你們這些小輩為難,你將那庸生交出來,讓婆婆帶了回去便是。」

  她果然是替梅似雪來要人的。桃白若眼光往小閣樓上一飄,那裡桃色輕紗微飄,似可聽見闕彥生的輕嘆——他正沉入甜夢之中,未知他的夢中可有自己?

  「怎麼?捨不得麼?」

  白若還來不及回話,一旁的小桃紅已經忍不住開口道:「明明是梅似雪棄他於不顧,我阿姊好心才搭救於他的,怎麼自個不要也不許別人要嗎?」

  梅婆臉上的慈和退去,一股陰寒的驀然突地籠住她的面孔。

  「婆婆,小桃紅年紀小不懂事,您——」

  「我梅家的人做事還需要什麼道理嗎?呵!就算似雪丫頭那日將他送給了你,今日要再取回也使得,用得著你們小毛娃兒多嘴多舌?」

  聽到這樣的話,小桃紅哪裡忍得住?刷地揚手罵道:「死妖婆!好不蠻橫,當真欺我們快活林無人嗎?」她說著,手上多出兩把古紅色的尖刃,紅灩灩的光芒血似的腥紅,玉手驀地揮出,灩紅色的光激射而出——

  桃白若大驚失色,手中冷緞立即出手:「小桃紅,你不要命了麼?快撒手!」

  「就是欺你們無人,你們又奈我何?」梅婆冷哼一聲。身型不閃不避,光刃未到她身前,已被冷緞攔截,她手中的細木杖往前輕輕一點,捲住尖刃的冷緞黃水似的以千鈞力道反捲回來。

  「白若!」喬木大叫一聲,青衫飄處攔在桃白若身前,冷緞猛地襲上他的胸膛。他哇地大叫一聲,整個人往後直飛——

  「喬大哥!」

  桃白若與小桃紅都沒想到自己與對方的功力竟然相距如斯!眼見喬木被打成重傷都氣憤難當。桃白若身型一晃,已經一把抓住喬木的青衫,手登時護住他頭頂的元神。

  「死妖婆,跟你拼了!」小桃紅氣得發瘋,整個人飛撲向梅婆。「姑娘打不贏你,起碼也要去掉你幾百年的修為——」

  「小桃紅!」

  梅婆冷冷一笑,佝僂的身影幻似閃動。

  小桃紅雖然靈巧,卻始終沾不上梅婆的衣襟。她氣急敗壞,猛地嬌喝:「死妖婆!吃我的「桃花七絕」!」

  「使不得!」桃白若驚得大叫。

  「桃花七絕」說穿了並不是什麼高深的武學,卻是桃妖個個都會的招數,纏、扭、繞、卷、包、鑽、燒——就這麼七個字,唯一的目的便是與冓方同歸於盡。

  梅婆眉頭一蹙,身影翻飛,她自然無懼於小桃紅此等微末道行,但一個人要是連死都不怕,其殺傷力當然不容小覷。「死丫頭!為了個男人,你連命都不要了嘛?」

  「這句話留著對你孫女說,我不過是不要命,她卻連臉都不要了。」小桃紅咬著牙,雙手的尖刃赤紅似火,桃紅色的身子緊隨著梅婆不放。

  桃白若一手護住喬木的元神靈蓋,另一邊卻又心急如焚。

  小桃紅這個瘋丫頭,打出了火氣,發起潑來當真會與梅婆生死相博,同歸於盡。「小桃紅,你快住手,千萬別做傻事!」

  「死妖婆!抓到你了!」小桃紅雙手翻飛,驀地扯住了梅婆一截袍角。她嬌喝一聲當真擦身而上。「叫你嘗嘗三昧真火!」

  梅婆一驚之下,細杖當頭便要擊死小桃紅——

  「婆婆!」驀地一聲大喝,梅似雪冷著臉出現在林中。「婆婆,咱們回去罷!」

  桃白若趁梅婆分心之際,手中的冷緞刷地往前飛捲,纏住小桃紅的細腰,猛地一扯將她拉了回來。

  「梅丫頭,婆婆今天是替你出氣來的!」梅婆怎肯甘休?一雙豆似的眼睛,狠辣辣地盯著桃家兩姊妹。「你等一會兒,看婆婆替你——」

  「咱們回去罷。」梅似雪走上前扶住梅婆婆佝僂的身子,緩緩往快活林外走去。「有什麼話回去再說。」

  「哼!走了最好,要不然小姑奶奶燒死你這老妖婆!」小桃紅將纏腰間的冷緞取下來,心有未甘地往她們去的方向罵道。

  「你真是胡鬧!」桃白若氣得煞白了臉:「你當怎麼地?憑你這點彫蟲小技也想燒死人家?梅婆是三千年的梅樹精,你我不過是小小桃妖罷了,枉送小命值得麼?」

  「我……」小桃紅嘆口氣跺腳:「哎啊!人家生氣嘛。阿姊,她這樣猖狂,你怎麼受得了!」

  「受不了也得受。」桃白若緩緩收手,臉色十分蒼白。為了保住喬木的性命,耗費她大量真氣,如今變得柔弱不堪。

  「我才不想受那老妖婆的氣呢,大不了一死,有什麼了不起的!」

  「死當然沒什麼了不起的,可小桃子們呢?」桃白若幽幽嘆息:「人家大可以一把火燒了我們的快活林,你死你的,何苦連累小桃子們?」

  「我……」小桃紅愣了一下,轉眼看看四周,林中無數雙天真傻氣的眼睛正躲在桃樹後,又驚又慌地瞧著她們,她愧疚地垂下雙眼:「我……我沒想到那麼多……我只是忍不住氣……」

  「你也用不著忍氣了,明兒個一大早我們就走。」

  「走?」

  桃白若起身,不捨地凝著這片桃林:「當然要走,要不然你以為梅婆會這麼容易善罷甘休嗎?只有我們走,小桃子們才能平安無事。」






第二章




  桃白若讓小桃紅送喬木回蒼鬱嶺,自己則造了一輛小桃木馬車,將闕彥生放在車裡,天未亮便趕著車子離開快活林。

  馬車離開快活林,來到爐顏谷山頭時,她回頭一望——山下快活林中有無數粉紅色的小身影躍動著跟到快活林外,小桃子們年紀都還很小,不敢離開林子,只見她們在林外的小身影不停地上下跳動,而風中傳來她們依依不捨的嗚咽聲。

  尋常人聽來,那不過是風吹林梢的聲音罷了,但聽在桃白若的耳中,那卻是成千上百、親愛的小桃子們所發出的哀戚哭聲——

  她怔怔地定在那裡,淚水不由得落了下來。

  快活林啊,她生長了數百年的家鄉,這一別,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她的根仍留在這裡,只是此去終將漂泊。

  爐顏谷下依稀可見冉冉紅塵,炊煙裊裊升起的人家之處——快活林、紅塵千裡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究竟哪裡才是她真正的歸依之所?

  「阿姊!」

  桃白若往山下望去,小桃紅趕著一匹騾正往她的方向急急而來,騾子背上還駝著一個青衫男子,不是喬木還會是誰?

  「阿姊!等等我們!」

  小桃紅氣呼呼地趕著騾,那騾卻偏生一副死硬脾氣,她愈是趕,它的動作愈慢。「該死的畜牲!快點兒走啊!」

  好不容易,小桃紅氣喘吁吁地趕了上來,沒好氣地跩了那騾子一腿:「死畜牲!偏偏和小姑奶奶過不去麼!」

  「他不肯回去呢!」

  小桃紅瞪了喬木一眼:「還沒到蒼鬱嶺下就嚷著要隨咱們去,和這騾子一樣死騾腦筋!」

  「那怎麼行?萬一有個什麼閃失,咱們怎麼對得起喬伯父、喬伯母?」桃白若微蹙起眉。她自然也知道以喬木的固執,小桃紅必然拗不過他,只是這件事如此凶險,她真沒把握自己一個人能照顧他們妥貼。

  「桃姑娘,喬木自己可以照顧自己。」騾背上的喬木坐直身子,臉色雖然蒼白,但比起昨夜已好上許多。「我實在不放心……」

  「不放心阿姊和那病傢伙麻煩精在一塊。」小桃紅笑嘻嘻地接下去,喬木的臉色一紅,吶吶地接不上話。

  「阿姊啊,你就讓這呆子一起去吧;要不然他日也思夜也想的,只怕捱不到咱們回來便一命嗚呼哀哉啦。」

  桃白若睨了小桃紅一眼,再看看喬木那失魂落魄的樣子,想想也好。喬木與她們兩姊妹自幼交情好,要真不讓他去,以喬木的呆性格,自己背地裡偷偷跟著也未必可知,反而更加凶險。

  顧慮到這一點,她只能嘆口氣點點頭:「也好,喬木哥,你上來和闕少俠一起坐吧。」

  喬木悶悶地搖頭:「小生自己騎騾便是了,用不著上馬車。」

  小桃紅快活地跳上馬車,輕巧地接過桃白若手中的韁繩。「阿姊,你讓喬大哥和那病傢伙一起坐,那不是要他的命麼?他喜歡騎騾便由得他去,咱們快走,萬一給那老妖婆追上,事情豈不是糟糕?」

  桃白若無奈地噓口氣:「這樣也好,咱們走罷。」

  她的話聲方落,小桃紅手中的鞭子已刷地打在馬背上,兩匹馬吃痛地長鳴一聲,簌地往山腳下奔去——

  離開了爐顏谷,往此走約莫幾十裡路便有小市鎮,而有人的地方便是紅塵。

  他們一行四人,除了昏迷不醒的闕彥生之外,心中都不免有些忐忑。

  紅塵啊紅塵,不正是他們最為渴望,也最為恐懼的地方嘛?



  山西

  闕王府清晨,天才濛濛微亮,守在闕王府前打磕睡的家丁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眼前赫然出現一棟大宅子;論氣派、威勢,竟絲毫不在天下三王的闕王府之下。

  名喚闕福的年輕家丁猛地跳起來,震愕得說不出半句話來。

  這怎麼可能?一夜之間對街的幾棟民宅怎麼會平空消失,又平空出現這麼棟大得不得了的宅子?

  「阿……阿財……」他的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心想一眨眼,這宅子又突然消失在眼前。「阿財啊!」

  坐在他身畔,正打著呼的家丁給他的吼聲嚇了老大一跳:「什麼事?什麼事?」

  「你……你看!你看啊!」

  「看什麼?你失魂啦?」

  阿財順著他的手指,眼前的大朱紅門上寫著兩個大字:梅莊

  「你看啊!」闕福扭過他的頭來到自己跟前,瞪著那棟豪宅:「那是什麼?」

  阿財愣愣地:「房子啊。」

  「我當然知道是房子,怎麼會有這麼大的房子平空跑出來?」闕福氣急敗壞地嚷:「對街的張大嬸、洪屠戶到哪兒去啦?」

  「你睡傻啦?」阿財莫名其妙地扭頭瞧著他:「什麼平空跑出來?那宅子蓋了三個月啦。張大嬸、洪屠戶他們拿了人家的銀兩不知道有多高興,老早搬走啦!」

  「三個月?」闕福揉揉自己的眼睛,搓搓凍僵了的臉面。「三個月?不可能啊,不可能……」

  「什麼不可能?你真是的!著魔啦?」阿財沒好氣地說,站起來伸個懶腰,剛巧對面的小側門咿呀地開了個縫,一個綠衣少女輕輕巧巧地走了出來。

  「阿綠姑娘!」阿財喜孜孜地迎上去,態度恭謹得很:「這麼早上哪兒去啊?」

  少女長得嬌俏可愛,個頭比尋常人略矮一些,模樣卻十分清新討喜,她嬌美地打個揖說道:「老太太想吃素包子,咱們家廚子笨得很,老做不出來,喚我去廟口找找有沒有得買。」

  「不忙,不忙!」阿財討好地說道:「府裡上上下下都愛吃素包子,廚房裡天天都備著,我去給你取幾個來好不好?六隻夠不夠?」

  阿綠驚喜地笑了起來:「真的呀!阿財哥哥,您待妹子真好,那就麻煩您了。」

  「不麻煩,不麻煩。我去去就來,你等著喔!」阿財樂呼呼地轉身跑了進去,動作比主人召喚還快上許多。

  闕福驚疑地注視著眼前的少女,她的態度雖然十分熟稔,但他卻百分之百確定他們沒見過;不但今天沒見過,今天之前更沒見過。

  「喲!福哥哥,您怎麼啦?怎麼這樣瞧著人家?」阿綠十分訝異似地朝他跨進一步,他登時跳起來往後退了一步。

  「你別過來!咱們素不相識,你別喊得這麼親熱。」

  阿綠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她側著頭朝他微笑,口吻中卻帶著幾分試探道:「福哥,您不是當真的嗎?咱們近來也說過幾次話,您這麼生分,妹子可要傷心的。」

  她愈是這麼說,闕福心中愈是害怕,連手腳也忍不住發起顫來;他連連後退,整個人貼在王府的大門上,口中不住地嚷:「別過來!別過來!妖精!來人啊,快拿下這妖精!」

  阿綠那張俏臉登時轉為一片煞白。她的手輕輕一揮,闕福只覺得自己立時陷入一片五裡迷霧之間。

  「哼!沒想到居然還有漏網之魚,幸好發現得早,否則婆婆怪罪下來,我可擔當不起。」

  迷霧中,阿綠的臉泛著一層深綠色,眉目形貌雖然沒有多大的轉變,但卻削瘦了許多,整個人看上去骨瘦如柴,倒像一截樹枝。

  闕福驚得叫也叫不出來,整個人倒在地上,不住發抖,一雙眼睛瞪得有如牛眼一般。

  「殺了你給婆婆當花肥——」少女的手刷地筆直往他的頸項伸來,纖纖五指深綠得有如一隻鳥爪。

  「阿綠!」

  驀地一聲輕斥,那雙爪子簌地收了回去,少女轉身,臉上閃過一絲驚惶之色。「小姐!」

  白茫茫的迷霧中出現一名白衣少女,姿態娉婷美麗,凜凜然呈現出孤傲之色。

  「你做什麼?婆婆交代不可多傷人命,你全忘了嗎?」

  「小姐,此人萬萬留不得!這是個禍胎——」

  「住口!」

  阿綠輕顫一下。

  白衣少女的眼冷冷打量闕福一眼:「他給你嚇瘋了,放了他吧!」

  「可是小姐……」

  「我說的話不算話麼?」

  「綠兒不敢。」

  「不敢最好,你要再多傷半條性命,休怪我不念主僕之情。」白衣少女冷然說道,身影緩緩在迷霧中散去,竟如一團輕煙似的消失無蹤。

  阿綠心有未甘地瞪著闕福,似乎仍不肯放棄——

  「阿綠妹子!包子給你取來了……」

  綠衣少女陰惻惻地冷哼一聲:「算你狗命大!」

  「阿綠——」

  阿財興高采烈地衝到門口,卻給眼前的景象給嚇了一大跳。

  只見闕福瞪大了眼睛,披頭散髮地坐在地上,褲襠上濡濕了一大片。他半張著嘴,口水不住地往下流,竟像是著了魔,癡傻了一般。

  「阿福!」阿財驚得將素包子落了一地,衝過來扶著癡傻的闕福,疊聲嚷了起來:「這是怎麼一回事?他怎麼成了這樣子?」

  少女阿綠瑟縮在紅柱子旁,滿眼的驚慌之色惶惶然說道:「我……我不知道……他……他突然尖聲大叫指著我……說我是妖魔鬼怪……又說什麼天師……」她說著說著,忍不住哽咽地哭了起來。「好……好生怕人……」

  「這……」阿財焦急地放下闕福,來到小綠身邊。「哎!難怪他方才便怪模怪樣,原來已經著了魔了……阿綠妹子,真不好意思……我不該留你一個人。」

  「何方妖魔!」呆張了嘴的闕福突然暴喝一聲猛跳起來,口中唸唸有辭,雙眼惡狠狠地瞪著前方大吼:「看我福天師斬妖除魔——」

  「阿福!」阿財既氣又急地上前攔腰抱住他,同時大聲呼喝:「來人!快來人啊!阿福瘋了——」

  綠衣少女依舊瑟縮在柱子後面,一雙淚水未乾的眼睛冷冷地瞅著糾纏在一起的人影,心中不免生出幾分疑惑——這傢伙,是真瘋了?還是假瘋了?

  闕王府裡衝出一群人,七手八腳地制住滿嘴胡說八道的闕福,將他死命壓在地面上,卻制不住闕福那張嘴,只聽到他沒命地拉開嗓子大嚷:「有妖精!有妖精啊!闕王府大難臨頭了,闕王府大難臨頭了啊……」



  沅溪鎮

  「沅溪鎮?呵!阿姊,這名字倒挺雅緻。」小桃紅放慢速度,小鎮口的牌坊上龍飛鳳舞寫著:沅溪鎮。

  「這小鎮造在沅江旁,所幾稱為「沅溪鎮」,聽說整個小鎮都幾沅紗、染布為生。」

  「咦?」

  馬車裡的闕彥生已起身坐直,精神似乎好了許多,整個人已略顯神采。

  「呵,沅紗的姑娘,那可美得很哪!咱們可不能不開這個眼界。」小桃紅笑嘻嘻地驅著馬匹往江邊去,還沒到江畔,已經先聽到許多少女歡樂悠揚的歌聲傳來。

  夕陽黃金色的光芒照耀在沅江之上,水波粼粼倒映著十多名少女曼妙的身影。她們身畔都放著布藍子,在溪水裡洗過的新布全放進藍子裡,襯著少女們嬌笑談論聲的,正是被染料染成一江春色的溪水。

  「山下蘭芽短浸溪,松間沙路淨無泥,蕭蕭暮雨子規啼,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髮唱黃雞。」

  闕彥生面帶微笑,心情極為愉悅地誦吟詩歌,唸完之後看著身畔的桃白若,眼底情深濃,而笑容依然不減。

  「什麼雞啊?闕相公肚子餓了麼?」

  桃白若忍不住掩著唇笑了起來:「小桃紅,闕相公的肚子餓不餓倒是其次,不過讓你給笑忿了氣是真的。」

  小桃紅回頭一看,闕彥生果然捂著傷口處,一張臉笑得掉了淚。

  她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道:「我知道,我沒學問嘛!那用得著笑成這副德行?」

  「小桃姑娘,是我無禮,你別生我的氣。」闕彥生連忙陪笑解釋:「是前朝文人蘇軾先生的作品,名喚沅溪紗,這兒鎮名叫沅溪鎮,所以我才突發奇想吟詩,可沒有絲毫對你不敬之意。」

  「哼!你們這些人,動不動老愛叨念這些東西,真搞不懂!」小桃紅還是噘著嘴,一臉不高興:「什麼雞啊鴨,酒啊菜的。」

  「酒菜?」闕彥生莫名其妙。

  桃白若笑著將前日喬木吟詩的事情告訴了他,闕彥生聽完忍不住又是一陣大笑。

  「笑吧笑吧,笑死你這庸生了事!」小桃紅惱羞成怒,忽地甩下馬鞭,跳下馬車,朝他們扮鬼臉:「想要我走,開口便是,何必兜著圈子取笑我?」

  「小桃紅……」

  小桃紅說著,轉身離開,跟在喬木身邊慢慢走著不理他們。

  桃白若嘆口氣:「哎!這小桃紅……」

  「桃紅姑娘天真爛漫,當真可愛得緊。」

  「你真這麼想?」

  闕彥生點點頭,看著小桃紅和喬木的身影忍不住微笑:「那位喬兄也是如此,雖然不通俗事,但比起那些惺惺作態的小人,可不知好上幾倍了。」

  桃白若芳心暗喜。

  原本她兀自擔心闕彥會嫌棄他們,鄉野村夫,如今看來,他不但不介意,反而大有讚賞之意。這樣一來她就放心了……

  只是,放心什麼呢?

  她幽幽地嘆口氣,闕彥生畢竟已經訂過親,她又算什麼?

  「桃姑娘?你怎麼啦?」

  桃白若連忙別開臉,不讓他看到自己眼中幽怨之色。

  闕彥生的手卻握住她的手。

  她一驚,想抽回自己的手,一抬頭卻遇上闕彥生那雙深情而堅定的眸子。

  「白若,我想過了。等我回去必將稟明雙親,說我要娶你為妻。」

  桃白若訝異地望著他,好半晌方咬著唇問:「你……當真?」

  闕彥生用力點點頭,輕輕地開口:「蒼天在上,闕彥生若違此誓,讓我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也願我倆,今生今世,不離不棄,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結連理枝。」

  她沒有阻止他起誓,那雙明亮靈透的眸無言地凝視他,許久,許久……

  「白若?」闕彥生見她不語,以為她不願意,不由得焦急起來。「白若?你不肯?」

  夕陽漸沉,桃白若終於搖搖頭低低開口,聲音雖低,但天地、諸神卻都聽得一清二楚。

  她說:「今生今世,不離不棄,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結連理枝。」
作者: donat    時間: 2008-7-18 11:12 PM

  闕王府

  「梅莊——梅太夫人、梅小姐到。」下人通報導。

  闕王府正廳上,早已等候的闕王與夫人登時起身,翹首凝望門口來往的人影。

  這「梅莊」聽說乃是神算子梅公望之遺孀,梅公望在世之時,兩次搭救天子。功勳之大難有人能其項背,但梅家人行事卻極為神秘莫測,朝廷多次想答謝他們的大恩,卻都遍尋不著其後人,沒想到三個月前,他們卻遷居來此。

  闕王為天下三王之一,與皇室關係匪淺,深知皇上心意,也明了老太後想酬謝故人的心思。這三個月多次遞帖求見,卻也一再受到婉拒,沒想到今天她們卻自已來了。

  正等著,忽聞一陣幽雅梅香撲鼻而來,正廳門口走入四名女子,為首的太夫人鶴髮童顏,一張威而一嚴的面孔,想必年輕之時亦是難得一見的傾城美女。

  攙扶著老夫人的少女一襲雪白衣衫,蓮步輕移,曼妙生姿,鳳眼柳眉,白晢的肌膚宛若冰清玉潔,罕見的人間絕色。

  「梅老嫗偕孫女梅似雪拜見闕王爺、闕王妃。」

  「免禮,免禮!」闕王呵之一笑,連忙搖手:「梅老夫人、梅姑娘,你們能來敞府,當真令敞府蓬篳生輝。快快請坐,快快請坐!」

  「謝座。」

  眾人各自坐定之後,梅太夫人首先開口:「聽聞昨晨,敞府的女婢不知如何驚嚇了貴府的家丁。哎!我們梅莊上下都只剩下女眾,不免陰煞了些,今日特來向王爺、王妃致歉。」

  「梅太夫人言重了。此事說來是我們的不對,闕福家族中出了不少神棍之類的人物,算來也是他的血脈不好,反而嚇著了貴府上的姑娘,照理說該是本王前去賠罪才是,怎麼讓梅夫人前來賠禮呢?」

  「就是說啊。」闕王妃接道。她是個鳳眼含威,薄唇瘦削的中年婦人,面目雖不甚美,卻隱隱有股威嚴,只是此時她眉目含笑地望著梅似雪,似乎對她十分有好感。「太夫人,咱們比鄰而居,互相照應方是應當,怎好為了此等小事致歉?不過那闕福這一病,反倒讓我們兩家熟絡起來,算來也是功德一件。」

  梅太夫人微微一笑:「闕王爺、王妃真是通情達理,既然如此,老太婆倒也不好多說客套話了。」

  「理當如此,理當如此。」闕王大笑著點頭,他原是軍旅出身,對那些繁文褥節自是十分不耐煩。「這樣吧,若是太夫人、梅小姐不介意,不如就在小王捨下用膳如何?」

  「這……」

  「蕭公主!王爺與王妃正忙於見客,您不能進去!蕭公主……」

  門口一陣喧鬧,說不能進,可惜還是進了。

  一名黃衣少女滿臉不高興地衝進大廳,草草行過禮後,嬌聲直問:「闕伯父、闕伯母,不是說彥生哥這兩天就該回來了嗎?為什麼到現在還是見不到人影?」

  闕王還是笑呵呵的,似乎並不以為忤,但王妃的臉卻凜凜然含著怒氣,顯然十分不高興。

  「碧紗,你闕哥想必是路上有什麼事延誤了,你何必這麼急呢?」

  「我當然急啊,他答應替我買的東西也不知買了沒有……」

  黃衣少女嘟著唇,嬌態可掬的模樣倒也不怎麼惹人討厭,她眉宇之間的刁蠻之色顯示出她的出身嬌貴,向來受寵,以至於對禮儀一事竟全然不放在眼裡。「等得好生不耐煩哪!」

  「碧紗公主,我與王爺正在見客,你怎地如此闖入?難道在蕭王府,竟無人教你規矩嗎?」

  蕭碧紗有些委屈地垂下了眼,偷偷地睨了闕王妃一眼,看她果然非常不高興,便求助地朝闕王使了使眼色:「伯父……」

  闕王呵呵一笑:「夫人,碧紗向來不拘小節,更何況她早晚也是咱們闕王府的人,你又何必太嚴呢?」

  「就是因為她早晚都是咱們闕王府的人,所以才容不得她放肆。」

  「這——」

  「闕王爺、王妃,既然貴府有家事要料理,老太婆就先告辭了。」梅老夫人說著起身,連同梅似雪朝他們行禮。她的眼光很快往蕭碧紗身上轉了兩轉,原本落落大方的蕭碧紗不知怎麼地,竟沒來由地感到些許微寒——

  「梅老夫人,這……」闕王這才意識到她們的存在似的,略感不安:「真叫您見笑了。」

  闕王妃連忙離席,上前握住梅似雪的手,臉色不僅和善,更兼之幾分憐惜:「太夫人、梅姑娘,您們千萬別介意。這樣吧,改日再宴請你們,當成賠禮好嗎?咦?你的手怎生寒冷?該不會玉體違和吧?」

  「多謝王妃關心,似雪沒事。」梅似雪淡淡微笑:「只是自幼體質偏寒,大夫也說過沒事的。」

  闕王妃的關心溢於言表,和面對蕭碧紗的耐判若兩人,只見她手一揮命令道:「玉兒,去我房裡,將前日宮裡帶出來的千年山蔘取來,給似雪姑娘帶回起。」

  「王妃……」

  「別叫王妃。」闕夫人笑笑拍拍她的手:「這樣吧,你要是不嫌棄,便稱呼我一聲伯母,我則稱你似雪,你說好嘛?」

  梅似雪大喜過望,連忙行個大禮:「似雪拜見伯父、伯母。」

  「免禮,免禮。」闕夫人喜孜孜地扶著她,牽著她的手走到廳外:「似雪這姑娘真是又美又得體,我一見就喜歡,要是我也有這麼個女兒……哎……」

  梅老夫人微笑著開口:「似雪這丫頭自小沒了娘,今天得王妃如此錯愛也是她的福分。王妃要是不介意,往後便常讓她來陪著您,說說話、解解悶也是好的。」

  「真的嗎?」闕王妃喜形於色:「要是真的,那可就太好了!」

  「似雪隨時聽候伯母差遣。」

  闕王府的人那天全不免覺得奇怪。因為王妃送梅老夫人與梅小姐竟然送到了門口,向來冷峻的王妃竟對梅府的人一見如故,親熱得不得了。

  其實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王府裡其它的人也是如此。

  怪的是,王府裡的人沒人想到他們自己?他們自己又何嘗不是待陌生的梅莊人有如自己的親人——不,比親人更親,他們甚至願然為梅莊而死啊。

  「要是闕伯母也那樣待我,那就太好了……」蕭碧紗忍不住要嘆氣,她不知道費了多少心思想討闕王妃的歡心,但是她卻一點也不領情。

  卻對初次見面的梅似雪那樣親熱……哎!



  隨著日子過去,桃白若一行人愈來愈靠近山西,闕彥生和喬木身上的傷也好得很多,到了第七日,闕彥生已經可幾自己騎馬,不用再乘馬車了,於是他們捨棄馬,改成騎馬,行進的速度也就更快了。

  只是,速度愈快,桃白若與闕彥生也愈沉默。

  闕彥生乃天下三王之一、闕王府的小王爺,身份與一般人大不相同。

  自古以來,兒女的婚事,全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況闕彥生身為小王爺,而他的對象更是自幼一起青梅竹馬長大的蕭王府千金,想悔婚談何容易?

  「我看闕大哥也別回王府了,不如就和姊姊起走吧,反正王府裡規矩那麼多,一定快不好玩。」

  「小桃紅,」桃白若紅了臉:「你胡說八道什麼?」

  小桃紅不以為然地皺起鼻子:「誰說我胡說來著?阿姊啊,你沒聽說什麼侯門,什麼深似海的嗎?」

  「一進侯門深似海。」一旁的喬木忍不住打岔。

  「哎啊!反正就那意思。依我說呢,阿姊不如和闕大哥私奔,當一對快樂的同命鴛鴦豈不快活?」

  闕彥生又何嘗不願然,只是一想到父母的養育親恩他便割捨不下,他如何能不聲不響一走了之?

  「闕大哥,你該不會是捨不下你的蕭家妹子吧?」

  「當然不是!」他苦笑著搖頭:「其實我與蕭家兄妹從小一起長大,只有兄妹之誼而沒有男女之情,我怎會捨不下她?我只是……只是不能如此妄為,男子漢大丈夫,做事得俯仰無愧於天地才行。」

  「哼!說得好聽,總之不是割捨不下你的小娘子,便是割捨不下人間的榮華富貴……」

  「小桃紅,你說夠了沒有?怎麼能這麼說闕大哥?」桃白若凜著臉,那表情令小桃紅一驚,知道自己真的說得過頭,於是吐吐舌,不敢再開口。

  只見闕彥生猛一策馬,長嘶聲中扔下他們,獨自一人跑得老遠。

  「闕大哥!」桃白若焦急地嚷著,不由得也策動馬匹追上去。「闕大哥!」

  「阿姊!」小桃紅自知闖禍,也想追上去賠不是,卻被喬木一把拉住。「你拉我做什麼?還不快追?」

  「那是他們的事,咱們插不上手的,由他們去吧。」

  「咦?」小桃紅奇道:「你不怕?」

  喬木悶著頭,任由馬匹緩緩地踱步。「怕什麼?」

  「你不怕我阿姊一去不回頭嗎?」

  喬木抬起頭,看著遠方山上的兩匹紅馬,他只能嘆息苦笑。

  桃白若,不是早就一去不回頭了嗎?他還有什麼好怕的?

  小桃紅猜到他的心思,不由得也跟著嘆了口氣,同情地問道:「既然如此,你然何必苦苦跟來呢?光是這麼瞧著,難道心不疼麼?」

  疼,當然疼,雖然他的心不是血肉做的,但哪有不疼之理?只是,他就是割捨不下,就算能多看一眼也是好的。這輩子,他也沒什麼好要求的,只希望能待在白若身邊,多看一眼便已足慰平生。



  山腳下,便是山西省,繁華的大城近在咫尺,只要再過一天,他們便回到闕王府了。

  闕彥生與桃白若並轡停在山丘上,無言地凝望著山腳下的大城。

  他的心中十分不安,真不知要如何面對雙親與蕭碧紗,只是,側頭凝視桃白若那絕美而溫柔的容顏,他的心卻又平靜下來。

  闕彥生朝她伸手,柔聲問道:「白若,你怕不怕?」

  桃白若將手交給他,只輕輕搖首,堅定地望著他:「有你在,我什麼都不怕。」

  闕彥生溫柔地笑了起來,拉住她燕一般輕盈的身子,輕飄飄地落在自己身前,貼住他暖暖的胸膛。「很好,我也不怕,這一生我只有你,記住——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能把我們分開;我們一起活,一起死。」

  桃白若靠在他的胸前,聆聽他天籟一般的心跳聲,她微笑著閉上眼睛,不去看山腳下密佈的烏雲,不去想前方的路途坎坷。

  她抱住彥生寬闊的胸,腦海中只迴繞著闕彥生所說的話——我們一起活,一起死。

  她什麼都不怕了,就算天打雷,就算天地不容,她也一樣無所畏懼。  






第三章




  「啊!看來闕王妃真是很喜歡你,如此一來,大事已成了一半。丫頭,你就快當小王妃啦!」

  「婆婆,似雪說過不想當什麼王妃,似雪只想終生侍奉您老人家。」

  「胡說!」梅老夫人臉色一冷:「誰要你侍奉?婆婆一心一意要替你找個好夫婿,你這娃子怎地老和婆婆唱反調?」

  「婆婆……」

  「我不想聽。」

  梅似雪幽幽地嘆口氣,知道自己不可能勸服頑固的老人家,她愈說梅婆愈不高興,婆婆一不高興,又不知道有多少生靈要無辜受害……想到這樣,她也只好沉默不語。

  梅婆婆見她低著頭不說話,心不免又軟了。「哎!丫頭,你別怪婆婆凶你,婆婆都是為了你好,要不是你那短命的爹娘走得早,婆婆這一把年紀了,又何必來蹚這趟混水?」

  梅似雪眼眶一紅,想起自己的死去的雙親,不由得泫然欲泣。

  「婆婆、小姐。」丫鬟小綠進來通報:「小姐,闕王妃請您過府去喝茶。」

  「跟她說我身體不適……」

  「人家好心請你喝茶,怎麼不去?」梅婆婆打斷她,逕自拍手喚來婢女:「萼兒,你陪小姐過府去吧。」

  「婆婆!」

  「去吧,去吧。闕王妃喜歡你,你也喜歡她,你們多聊聊,解解悶兒也是好的。」

  梅似雪還想反對,梅婆婆卻己經喚婢女拉著她出去,不容她有反抗的餘地。

  待梅似雪離開,梅婆婆臉上的祥和之氣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冷冽的肅殺之氣。

  「小綠,交代你辦的事,辦得如何了?」

  小綠臉色驀地一變,她戰戰兢兢地立在梅婆婆身後,說話的聲音裡夾雜著恐懼。「奴婢該死!奴婢至今尚未找到那人的下落。」

  梅婆婆極不高興,陰惻惻地睨了她一眼:「死丫頭!讓你找個人,你到現在還沒找到?婆婆我留著你還有用麼?」

  「奴婢該死!」小綠嚇得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奴婢一定竭盡心力去找,求梅婆饒奴婢一條賤命!」

  梅婆婆手中的木杖在地上篤地發出細微的聲響。

  每「篤」一聲,小綠的身子便巨顫一下,只見她跪倒在地,連眉毛也不敢動一下。

  「嗯……」梅婆婆沉吟兩聲,考慮良久方揮揮手:「起來吧。」

  「謝婆婆饒命!謝婆婆饒命!」她鬆了一口氣,身子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整張臉只見一層慘綠。

  「你多用點兒心去找,下次我再問你,要還找不到,你便自我了斷吧!省得污了我的手。」

  小綠的眼眶噙著淚,只得拚命點頭稱是。

  梅婆婆顫巍巍地回身往內堂的方——「哎——全都這麼不中用。我這把老骨頭還得撐到幾時方能罷休啊……」

  「送婆婆……」

  「好了。」梅婆婆走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頭不回、身不轉地開口道:「綠兒,闕王府裡的蕭丫頭,婆婆看得挺礙眼,你去料理料理。」

  「綠兒遵命。」

  「還有,小姐心腸軟,這件事務必做得天衣無縫,不能讓小姐曉得,知道嗎?」

  小綠拚命點頭:「婆婆請放心,綠兒知道怎麼做。」

  「那就好……那就好……」

  梅婆婆走後,婢女小綠再也站不住腳,只能軟癱在地上,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見她那張青綠色的小臉上,兩行清淚不住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山西省太原鎮

  遠府城山西與關外相隔不過百裡,一直是關內關外行商、軍事的重要之地,也因為如此,駐守山西的軍隊素以軍容壯大,驍勇善戰而聞名。

  闕王府鎮守山西不過三代,治軍之輕連皇帝也多加讚賞,山西的百姓更對闕王能恪守從不擾民的諾言,讓當地老百姓有安穩的日子過,而感激不已。

  當闕彥生一行人進入山西太原之時,所看到的便是繁華熱鬧、和樂融融的景象。

  「哇!好多人哪!」小桃紅平生沒有見過那麼多人,更何況是各色人種,服飾居天下之冠的山西省。來來往往的行商、軍人看得她眼花繚亂,樂不可支。「好有趣喔!喬木,咱們快走,到前面瞧瞧去!」

  「別走太遠了,我和白若在高昇客棧等你們。」

  「知道啦!」小桃紅一顆心早已飛走,她立刻興高采烈地拉著喬木四處看熱鬧去了。

  瞧他們那孩子似的興奮神情,闕彥生忍不住微笑,正回頭想取笑兩句,卻看見馬上的桃白若不知怎麼地,臉色竟出奇蒼白憔悴。「白若,你怎麼啦?沒事吧?怎地臉色這麼難看?」

  桃白若勉強一笑,卻連馬也快騎不住,搖搖晃晃得差點自馬上跌了下來。

  「白若!」闕彥生大驚失色,連忙跳下馬扶住她的身子。

  桃白若的身子柔若無骨,昏昏沉沉的連一點氣力也使不出來,她想開口卻無能為力,頭一歪,便靠在闕彥生的臂上昏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悠悠轉醒,映入眼簾的是彥生那張心急如焚的面容。

  「天哪!你終於醒了。」闕彥生緊緊握住她的手,臉色甚至比她還難看。「你差點嚇死我了。」

  「這是怎麼回事?我在什麼地方?」

  「在客店裡,你不聲不響便暈了過去,我找了三個大夫來看,卻沒有一個說得出所以然。還有一個庸醫,竟說你毫無脈象!」闕彥生憂心如焚地看著她:「我帶你回去,請王府的神醫替你看病。」

  「不……不用了。」桃白若強笑著起身,心頭不由得慌了——那些大夫看出什麼嗎?「我沒事,只不過……只不過這裡人氣太旺,而我又久居深山,一下子不適應,再加上旅途疲累而己,你別太過憂心了,我休息兩天便沒事了。」

  「這怎麼可以?我不放心,萬一……」

  「不會有萬一的。」桃白若努力微笑。「你瞧,我現在不是沒事了嗎?」

  「白若……」

  「小桃紅呢?她和喬木還沒回來嗎?」

  闕彥生十分憂心地看著她,知道她不想他擔心,但他能不擔心嗎?她是他這一生的唯一摯愛,他完全不能想像失去她的後果。

  他猛地擁她入懷,緊緊地將她按在胸前。「答應我,一定要陪我一生一世!我不許你有什麼意外,我不許你棄我而去。」

  桃白若倚在他胸前,隱約聞到他身上傳來的溫熱之氣,她的眼眶不由得濡濕,手輕撫著他有些扎手的頰。

  她深吸一口氣,明知道這便是紅塵瘴癘,她依然甘之如飴。

  凝望著闕彥生那雙情深似海的眸,她將身子偎進他懷裡,低低地在他耳畔輕訴:「不會的。我答應你,今生今世永不離開你,一起活一起死,你忘了嗎?」

  闕彥生的大手捧住她纖巧的面孔,情不自禁地攫住她微涼卻無比溫存的唇瓣。他閉上眼睛,喃喃地低語:「不……我沒忘……我永遠也不要忘……」



  「嘩!早知道人間這麼好玩,應該叫阿姊早點兒帶我出來的。」

  小桃紅左手拎著風車和鬼面具,右手拿著糖葫蘆津津有味地吃著,一雙猶自貪戀地四下張望,任何東西對她來說都那麼地新鮮有趣,難以移開目光。

  喬木其實也感到十分新奇,只不過他比小桃紅年長了幾歲,又自負自己是個讀書人,所以心裡縱有千般好奇,也絲毫不肯表現在臉上,反而裝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老氣橫秋地頻頻催促她。

  「好了沒有?咱們該回去了,你別玩了好不好?」

  「你急什麼?我阿姊有闕呆子照顧,難道還能丟了麼?再等一下。」

  華燈初上,鎮遠城裡正當熱鬧,小桃紅怎捨得這繁華夜城?一轉眼,又溜到茶樓聽人說書,喬木也很想聽聽說書人說書的景象,但臉上卻是一副百般無奈的模樣。

  「小桃紅,你這樣人家要笑我們的。」

  「笑啥?我就是鄉巴佬呢!」小桃紅嘻嘻哈哈地,趴在茶樓外的欄竿上,一雙眼睛骨碌碌地望著茶樓裡形形色色的人打轉。

  「闕王府對面新搬來的梅莊,裡面的姑娘你們見過沒有?」

  「見過,怎麼沒見?我的姑奶奶,個個都天仙兒似的好看。嘿!與城裡的倚香樓的姑娘一比,登兒個把她他都比下去啦!」

  「噓!你胡說啥,聽說那梅莊來頭不少,連闕王府的人也得禮讓三分哪!你這麼個胡說法,不怕掉了腦袋?」

  「喲!要是那位梅姑娘肯扭頭看我一眼,就算掉腦袋也值啊!」

  「啐!看你一眼有什麼了不起?要是她肯笑一笑那才值哪!乖乖隆地咚!那美人,可真是美上了天兒啦!」

  茶樓裡的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議論著,個個都說那梅莊的小姐如何傾國傾城,而梅莊的勢力又是如何神通廣大;不單單幾個月內便蓋好偌大一座院子,裡面出來的人個個揮金如土,而女孩子更是美得教人蝕骨消魂。

  小桃紅聽得興起,忍不住插嘴問道:「各位大哥,那梅莊怎麼走呀?聽您們說的這麼神,妹子我還真想去見識見識。」

  在西安蠻人胡女為數不少,禮教較中原其它地方也寬鬆些,那些男人們見她一個嬌俏少女打斷他們的談話,倒也不以為忤,只是嘻笑地回她:

  「俏妹子,你打哪兒來的?」

  「快活林。」

  「快活林?」那些人面面相覷,誰也沒聽說過那個地方,只當是什麼名不見經傳的窮鄉僻壤,其中一名男子見小桃紅年幼可欺,忍不住出口輕薄。

  「我說俏妹子,快活林在那兒啊?不如哥哥陪你去快活快活如何?」

  男人們一陣哄堂大笑,全等著看小桃紅的窘狀,誰知道小桃紅竟嘻嘻一笑:「好啊,好哥哥,你要想快活,那就跟妹子來吧!」她說著,跳跳蹦蹦地走了,走時那雙足以勾魂攝魄的媚眼還不忘朝那男子勾了勾。

  那男子登時心癢難耐,也顧不得那許多,兀自丟下茶錢,追著小桃紅而去。「好妹子,你等等我,好妹子喲!」

  小桃紅在前面跳啊跳地引著他,忽地鑽進條暗巷中消失了人影。那男人急忽忽地追了進去:「好妹子,哥哥來啦!」

  「你先告訴我,那梅莊怎麼走?」

  「出了城西,三十裡路便到了。」男子在暗巷中眯著眼睛到處找尋:「好妹子?你躲哪兒去啦?」

  「這兒。」

  「哪兒?」男子循著聲音出處,只見一口古井和一株桃樹,那少女竟煙一樣兒消失了人影。他心中隱隱覺得不對,背脊冷颼颼的教人頭皮發麻,偏偏他色膽包天,還是不死心地往暗巷的最深處鑽:「好妹子,別戲弄哥哥,快出來吧!」

  「誰戲弄你啦?我不就在這兒嗎?」

  男子走到桃樹跟前,四周只聽得人聲,卻沒有半個人影。他硬生生地咽口口水,不知道怎麼會這麼邪門?他開始喘氣了,不由得將手放在桃花樹上以支撐自己的重量。

  忽地一陣銀鈴般嬌脆的笑聲響起,他手底扶著的桃樹竟微微顫動。

  「好哥哥,你弄得人家好癢,你正摸著我的腰哪!」

  換成平時,任何男子聽到這話,全都免不了要心猿意馬,但此時此刻,那男子卻只覺得頭皮發麻,恐怖至極。

  他顫巍巍地將眼光移到自己的手上,他正摸著一株桃樹,眼光往上移一丁點兒,那桃樹幹上竟有張嬌美無比的美人兒臉正對著他笑——

  「媽呀?」一聲慘呼哭天搶地地喊了起來。只見一個男人惶恐至極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衝出暗巷,沒天沒地滿街狂奔大叫:「媽呀!有鬼啊!有鬼——有桃樹鬼!」



  闕王府

  闕王、蕭王、金陵王,並稱天下三王。此三王原是世交,由於均在戰場戎馬出身,三者感情更是如兄如弟,猶勝手足幾分。如今天下太平,三王各據一方,但彼此之間情誼不變,子女間亦多有交誼、通親,自然彼此的感情更加鞏固。

  「闕王」闕振飛,膝下有二子一女。長子闕長弓繼承父志,經年征戰沙場,如今亦為一代名將,蠻夷聞「鬼面將軍」之名皆心膽俱裂。次子闕彥生文式俱全,沙場經驗不如其父兄,但亦不失為名門之後;他長年往來於朝廷與諸王之間傳遞朝廷秘密訊息,受封為「銀馬飛將」。麼女闕萍縱,自幼體弱多病,幾逢凶險,後遇高人易名為「萍蹤」後,方得順利成人,如今隨其師「衍癡上人」雲遊四海,不知歸期。

  各王將相三妻四妾乃屬平常,闕王自然也不例外,三名子女的生母各不相同。長子闕長弓之母乃闕王髮妻,無奈紅顏薄命,早在闕王封王之前,已芳魂渺茫;次子生母郭氏原為尚書千金,如今貴為闕王妃;麼女萍蹤的母親失蹤多年,至今不知下落。

  真要說闕王最寵愛的,應當是萍蹤的母親,但是早年邊關不定,戰火四下蔓燒,在一次闕王出征之時,府內竟有盜賊入侵,死傷無數人命,而萍蹤之母亦在那場災難中失蹤。有人說她不甘受辱,已投井保節,也有人說她因絕世美貌而受盜賊青眼擄走;到有人說她早已死在戰火之中,死狀奇慘,竟無全屍而辨認不出來——

  不管事實真相如何,總之如今在闕王府當家作主的闕王妃,費盡心思,想讓自己的兒女登上闕王之位的也是她。當然,想讓闕彥生能超越其兄長闕長弓,要嘛得有震世功勳,但是她絕不能讓彥生上沙場,若生了什麼萬一,豈不是什麼希望都沒有了嗎?要嘛,彥生得特別受皇帝青睞。

  如今皇帝雖然十分欣賞彥生,但還沒有到能令他下召廢闕長弓世子之位的程度。闕長弓的世子之位尚未正名,但這個皇朝乃以武立國,闕長弓功勳顯赫,要想讓闕王和皇帝捨闕長弓而立彥生,她必須更加用心才能辦到。

  為了此事,她幾乎費盡了心思,卻總不得其門而入。如今,大好機會就在眼前——梅似雪是神算子梅公望的後人,而梅公望曾多次搭救先帝;如果彥生能娶梅似雪,那麼皇帝看在先帝的分上,一定不會讓梅似雪屈居人下,彥生也就能理所當然地繼承闕王王位了。

  只可惜……只可惜彥生早有婚配——

  看著花園裡,正與婢女捉蛐蛐玩的蕭碧紗,闕王妃的眉不由得蹙起——一個蕭王的庶女,如何能與梅公望的遺孫相較?她開始後悔當年怎會輕易答應這門婚事?如今想反悔……談何容易?哎!談何容易啊!

  「梅姑娘到。」
作者: donat    時間: 2008-7-18 11:14 PM

  闕王妃立時起身,走到門口迎接,一看到梅似雪,便慈和地笑道:「似雪啊,你可想煞伯母了,怎地這許多天不見?」

  梅似雪微微屈膝行禮:「王妃萬福。」

  「別多禮了。不是說過的嗎?沒有外人在的時候,別這麼多的禮數,顯得生分。」闕王妃拉住她的手,漫步到窗前的貴妃椅上坐下。「坐吧。太夫人的身子可安好?」

  「還好,托王妃的福,前天婆婆有些風寒,所以似雪才沒來向王妃請安,請王妃恕罪。」

  「傻孩子,」闕王妃親熱地笑道:「我怎會怪你呢?也真難為你了。令祖母年紀那麼大了,全仗你一人照料,想起來真是教人替你心疼呢!」

  梅似雪微低頭,淡淡的梅香自她身上散發出來,闕王妃轉頭向窗外,蕭碧紗嬌俏的笑聲又飄了進來。哎,碧紗根本就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如何能與端莊得體的似雪相比?

  闕王妃想了想,試探性地瞧著梅似雪問道:「似雪啊,伯母問你一句話,你可得老老實實回答伯母。」

  「伯母請說。」

  「你……可許了人家嗎?」

  梅似雪愣了一下,隨即羞澀地垂下眼:「這……」

  「不要緊,這兒只有咱們兩個,你但說無妨。」

  梅似雪微一點頭,低低地開口:「似雪家中只剩婆婆,並無父老長兄,祖母又已老邁……似雪只想終生侍奉婆婆。」

  言下之意自然是無人作主,她尚未婚配了。

  闕王妃大喜過望,臉上隱隱透出笑意:「好孩子,你的一片孝心,想必令祖母十分欣慰。不過,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若說要你一生都侍奉令祖母,這也未免說不過去了。」

  「這……」

  闕王妃輕笑著拍拍她的手:「別急別急,伯母怎會不知道呢?這種事當然不是你自已能作主的;這樣吧,改日伯母到府上去拜見令祖母,若說令祖母也有此意,那麼就由伯母擅權,替你找一門好親事……」

  梅似雪還來不及回話,窗外突然響起一陣驚恐的尖叫聲。

  「來人!來人啊!不好了!」

  闕王妃與梅似雪都嚇了一大跳。往窗外看去,兩名侍女正扶著蕭碧紗,只見她臉上浮起一片黑霧,看起來十分嚇人。

  「來人啊!蕭姑娘被蛇咬了,快來人啊!」婢女們驚惶失措地嚷著。



  闕彥生與桃若白一直延遲回到闕王府的時間。由太原到闕王府不過半日的辰光,但他們卻走了一天也還沒走到一半。

  一路上,小桃紅和喬木四處遊山玩水,不亦樂乎,而桃白若和闕彥生卻面有愁容,兩個人心中對於未來的茫然全寫在臉上。

  闕彥生早已下定決心,這一生非白若不娶,但他也知道以母親的性格,她是不會輕易讓步的。他是什麼都不怕,可是白若呢?回到王府之後會發生什麼事,他一點把握也沒有,以白若的纖弱,她能承受母親嚴苛的對待嗎?

  十裡亭外,山光水色無比怡人,不遠處還可以聽到小桃紅快樂的歌唱聲,闕彥生和桃白若坐在亭中,相顧無語,緊緊交握的雙手顯示出心中無可言喻的心情。

  「闕施主?」

  闕彥生轉身,只見兩名身穿黃色袈紗的僧人來到眼前,他認出他們乃是五台山下「南禪寺」中的高僧——行遠法師與行通法師。

  他連忙起身,雙手合十道:「行遠大師、行通大師大安,許久不見了。」

  「阿彌陀佛,施主安好。聽說施主上京去了,沒想到卻在這裡遇見,施主一路可平安?」

  「託大師的福,很平安。」

  行遠法師高頭大馬,濃眉粗眼的模樣有些駭人,但心地卻極為慈祥,向來很得人敬重;他的師弟行通法師正好相反,不但身材枯瘦矮小,連面目也是小頭銳面,一雙鼠目精光閃閃,似乎並非善類。

  此時行遠法師上前一步,不知為什麼,似乎很有疑惑地瞧著闕彥生。

  「大師,有何不妥?」

  「闕施主,這一路上可有奇遇?」

  「奇遇?」闕彥生十分意外,不知道行遠法師何以如此問他,一時之間倒也答不出來。

  「師兄,這裡有兩匹馬,可是闕施主卻只有一個人。」

  一個人?闕彥生回頭,原本坐在他身後的桃白若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的,他竟然一點也沒有注意到。

  「闕施主與人同行?」

  「是啊,原本有位救命恩人與我同行……」

  他想了想,白若久居居深山,又是個妙齡少女,不想見這兩位和尚也是情有可原,於是他笑了笑開口:「我那位朋友正好到附近流覽風光去了,未能拜見兩位大師,真有所遺憾。」

  行遠微吟兩聲,又端詳了他許久之後才笑道:「闕施主一路上想必十分勞累了,南禪寺就在不遠處,何不前往稍事休息,讓貧僧略盡地主之誼?」

  這樣一來,回王府的日子又可以往後延後一天,他與白若也可以多相處一些時候……闕彥生原想點頭答應,繼而想到白若和小桃紅都是女子,怎麼可以到廟裡打尖休息?於是他搖頭道:

  「多謝大師的好意,不過我已經出門許久,恐怕雙親早已憂心如焚,我看我還是早點回去好些。」

  行遠法師考慮了半晌,終於輕嘆一聲,雙手合十,高聲朗誦佛號:「南無阿彌陀佛。」

  他聲若洪鐘,在山谷之間迴蕩許久,驚得林間飛馬刷地振翅而起,撲翅之聲久久未息。

  「既然如此,萬物皆有其宿命業障,貧僧倒也不好多言了。闕施主保重,改日貧僧再上闕王府為王爺及王妃祈福。」

  闕彥生有點莫名其妙,不知道行遠法師今日的言行為什麼會這麼詭譎特異?但他的心裡另有牽掛,也不想多問,只是含笑點頭道:

  「多謝大師費心。晚生回去後必稟明父王,他日再上南禪寺向大師致謝。」

  行遠與行通朝他行個禮後,緩緩遠去,只是行通仍頻頻回頭,似乎不放心什麼似的。

  等他們走遠後,闕彥生四下張望喚道:「白若?他們走了。白若!」

  「我在這裡……」桃白若自涼亭後的樹叢間出現,小桃紅和喬木也在她身邊,三人臉色都有些不安。

  「怎麼啦?」闕彥生關心地上前,輕握住她冰冷的手。「你又不舒服?」

  「沒有,我只是……」

  「阿姊只是特別討厭大和尚。」小桃紅連忙接話,笑容僵硬得十分不自然。

  「討厭和尚?」

  「是啊,」小桃紅想了想,雙眼突然含淚,悵悵地道:「我們桃家一家老小百餘口,全死在那些賊禿子手上!當年我還小,但是阿姊卻親眼目睹一切,所幾隻要一看到和尚,阿姊便想起當年的慘事。」

  「有這種事?」闕彥生既驚又怒。沒想到有那樣凶殘的出家人!難怪方才白若不聲不響便躲了起來。

  他憐惜地凝視桃白若那雙猶帶驚懼的眼睛:「別怕,這一生一世,我不會讓任何和尚接近你半步。」

  桃白若感激又愧疚地抬起眼。

  闕彥生說得到,做得到。只是他又哪裡曉得,她們桃家的確全死在和尚法師的手中,只不過她們是妖,哪裡有妖不怕神的?

  「天色不早了,我們繼續趕路,天黑之前還到得了王府。」

「啊!對了,闕大哥,聽說王府對面有個梅莊,裡面的女人都比什麼倚香樓的姑娘還美,是不是有這麼回事?」小桃紅突然問道。

  「梅莊?」闕彥生愣了一下:「王府對面哪有什麼梅莊?」

  「是嗎?我昨兒個聽人家說的,也許是在你離開之後才搬去的吧……對了,倚香樓是什麼地方?裡面的姑娘都很美嗎?」

  闕彥生被她問得傻住了,吶吶地答不上話,而臉卻紅了。

  看他的神情,桃白若和喬木心裡都大概猜到了。只是這種事情他們也說不出口,只好抿著唇直笑。闕彥生則面紅耳赤,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倚香樓是什麼地方嘛!酒館麼?」

  「呃……也不算是……」

  「飯館?」

  「不是。」

  「那究竟是什麼地方會有許多很美的女孩子?」

  「哎啊!你女孩兒家,問那麼多做什麼?反正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咦?有很多美女的地方我反倒不能去了,為什麼?」

  「因為……白若,你叫她別問了。」彥生受不了地嚷了起來。

  「為什麼不可以問?」小桃紅完全不肯死心,她很堅決要知道答案。「倚香樓到底是什麼地方?為什麼我不可以去?」

  「煩死人了,我不跟你說了。」闕彥生紅著臉,策馬往前直奔。

  只可惜小桃紅可沒打算放過他,她也策馬往前直奔,在風中扯著嗓子吼道:「闕大哥!倚香樓到底是什麼地方?你去過沒有?」

  桃白若和喬木看著闕彥生狼狽而逃的樣子,忍不住大笑起來。

  山谷裡微風在低語著,天邊那微紅的餘暉似乎正預告著什麼似的而特別嫣紅,這是他們難得的幸福時光……  





第四章



  「歐陽大夫,碧紗姑娘的情況如何?」

  頭戴方巾,長鬚垂胸的老大夫沉吟著搖搖頭:「稟告王爺、夫人,蕭姑娘中的蛇毒十分特異,是老夫生平所未見。這……老夫委實沒有把握。」

  闕王聽得焦急不已,蕭碧紗乃是蕭王的掌上明珠,雖是庶女,卻十分得寵,倘若有什麼萬一,他真不做如何向蕭王交代。

  「這……這該如何是好?王府中怎麼會有此等怪蛇?」

  「老夫也感到納悶。王爺,請恕老夫直言,那蛇不但王府中不該有,恐怕整個中原也不該有。」

  「那怎麼可能?歐陽神醫,您說這話……那豈不是說蛇是有人故意帶進來的嗎?」闕王妃臉色一變:「難道王府中有人蓄意想謀害碧紗姑娘?」

  「這……」老神醫略感慌張地搖搖手:「稟王妃,老夫不敢妄作如此想,只不過……只不過那蛇的確不是中原之物。」

  「好了,不用多舌!」

  「夫人,這件事不是神醫的錯,你何需動怒?」

  闕王妃冷著臉一句話也不說。出了這種事情其實正合了她的心意,但是如果依照老神醫的說法,那麼就是有人蓄意謀害。如此一來蕭王府的人,怎麼可能會輕易罷休?

  「小王爺回來了!」門外的家僕驚喜地衝進來稟告:「王爺、王妃,小王爺回來了!」

  「彥生回來了!?」闕王妃大喜過望,連忙往門口急奔:「在哪裡?」

  「父王、母妃。」闕彥生風塵僕僕地進門,下跪行禮:「孩兒回來晚了,請父王、母妃恕罪。」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闕王妃高興地拉起兒子,有些心疼地碰碰他的臉,「怎麼這次去了那麼久?娘可擔心死了。」

  闕彥生原想立刻將受人伏擊,以及桃白若相救的事情通盤托出,卻看見愁眉苦臉的歐陽神醫,鬱鬱不歡的闕王,他心中一凜。

  「神醫,你怎麼會在這裡?王府中有人染疾嗎?」

  「這……」

  「彥生,你快到西廂去看看碧紗吧。」闕王嘆口氣說道。

  「碧紗來了?」他心中一震,要是碧紗在這裡,那事情就更麻煩了。

  誰知道闕王妃也跟著嘆口氣說道:「是啊,她來了好一陣子,本來是想等你回來的,誰知道昨日竟被一條莫名其妙的蛇給咬了。」

  闕彥生大吃一驚。若是尋常毒蛇,以歐陽神醫之能,沒道理會如此滿面愁容;如果連歐陽神醫也無能為力,那碧紗豈不是……

  「我去看看她!」



  「闕大哥怎麼去了那麼久啊?」

  小桃紅在小偏房中不耐煩地來回踱步,闕彥生已經去了一個時辰,到現在卻還是沒有消息。難怪人家說一進侯門什麼深什麼海,連走幾步路也要花上一個時辰。

  「小桃紅,你坐下來好不好?我讓你走得頭都暈了。」喬木也有些不耐煩了。

  他們幾百年都生活在山野之間,自由慣了,如今被關在這種地方,四週一片靜悄悄的,連鳥叫蟲鳴的聲音也沒有,真教人有些難以忍受。

  「對了!梅莊不就在對面而已嗎?我溜出去看看。」小桃紅興高采烈,正想出去時,卻被桃白若喚住。

  「為什麼?」

  「你也不想人家笑我們沒有規矩吧。」

  小桃紅聽到這話,雖然不喜歡但也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坐下來。原本她是不會在乎什麼規矩不規矩的事,凡人對她的觀感也沒什麼要緊的,但是想到阿姊的未來,她也只能忍下來了,誰教阿姊喜歡上一個凡人呢?

  「我們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啊?」

  又過了半個時辰,闕彥生還是沒有回來。小桃紅真的忍不住了,她跳起來往外衝:「我去找他!」

  小桃紅才衝到門口,便與推門進來的人撞個滿懷。「哎啊!」

  「白若!」那人正是闕彥生,只見他滿臉驚惶地衝進來,抓住桃白若的手便往外衝。「快來,想辦法救救碧紗。」

  桃白若怔了一下:「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他們說昨天在花園裡,碧紗被一條怪蛇給咬了一口,到現在還沒醒過來。」

  闕彥生慌慌張張地拖著桃白若在王府裡到處亂轉,不一會兒便轉進西廂房,昏迷不醒的蕭碧紗正躺在繡帳之中,整張臉已轉為鐵青色,看起來十分駭人。

  「父王、母妃,這位便是孩兒跟您提起,精通岐黃之術的桃姑娘。」

  桃白若斂首為禮,還來不及向他們請安,便被闕王一把拉住推進床畔。

  「那些繁文縟節有時間的時候再說。人命關天,桃姑娘請想想辦法救我侄女。」

  桃白若在床邊坐下,輕輕為碧紗把脈。只見她滿臉鐵青,眉間卻有一點朱紅,她蹙起眉,審視著蕭碧紗指尖被蛇所咬的傷口,一看之下臉色丕變。

  「怎麼樣?」闕王心急如焚地問道。

  「那蛇是否全身細如游絲,色如赤紅,頭上長有兩支似角非角的青綠肉冠?」

  在旁張侍的婢女愣了一下,連忙點頭稱是。

  歐陽神醫一臉不可置信的神色,眼前的少女年紀不過十七、八歲,怎麼可能一看便知被什麼蛇所咬中?

  「白若,你知——什麼蛇?」

  桃白若深吸一口氣,眼睛轉向窗外——她當然知道,那種蛇名為「紅笛子」,只有在爐顏山裡才找得到。由於數量非常稀少,外地的人可能連聽也沒有聽說過這蛇的存在。

  傳說紅笛子又名「曼陀羅蛇」,千年前已修煉成精,但因生性凶殘,不為天地所容,於是遭譴罰生生世世都不能轉化為人。此後的曼陀羅蛇毒性更強,被咬的人無一倖存,就算能活,曼陀羅蛇的毒性仍將如影隨形,無藥可解。

  「白若?」

  桃白若咬著牙,眼神不由得黯了下來;紅笛子怎麼會在闕王府出現?兩者之間相距數百裡,難道這蛇還能自己爬來?

  就在此時,一名侍女進門通報:「稟王爺、夫人,梅府的梅老夫人和似雪姑娘來訪。」

  桃白若猛然驚跳一下。果然不出她所料,她們追來了。她們不但追了過來,而且……早已先下手為強。



  小桃紅在屋子裡等了半晌,沒想到闕彥生和桃白若竟然都沒有回來,她真覺得無趣極了。

  「喬木,我們出去走一走好不好?」她輕輕扯扯喬木的青衫哀求道:「好麼,人家真的也悶死了。」

  「這……萬一白若回來找不到我們……」

  「哎喲,一下子便回來了。你以為我找你去那個什麼天、什麼海角的啊?」

  「是天涯海角啦。」喬木哭笑不得。

  小桃紅近來大慨很受打擊,四個人裡有三個全能出口成章,只有她連幾句成語也用不好。不過愈用不好,她愈要用,說起話來比以前更不倫不類,教人啼笑皆非。

  「管他什麼涯什麼角的,你到底陪不陪我去?」

  喬木也無心留在這分寸之地,自然點點頭答應:「不過不能走遠,我不想留白若一個人在這裡。」

  「你不想留?哼!」小桃紅倏地打開門往外走,心裡雖然很不以為然,卻也不忍心開口點破。

  喬木當然不想留阿姊在這裡,問題是他說不留便不留麼?到時候阿姊住了進來,留不留又豈是喬木所能左右的?

  走出小旁廳後,喬木和小桃紅漫無目的地在王府之中亂逛。這一逛之下才發現這闕王府還真大。

  假山流水,樓台亭閣一應俱全。四處雕樑畫棟,精美絕倫,佔地之大,居然和也活林不相上下。要是沒有人帶路,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嘩!這麼大的地方,要想找個人或傳個話什麼的,豈不是要找上老半天?」

  「這叫富貴榮華啊。」

  「富貴榮華?」小桃紅似懂非懂地晃著腦袋,也算不清楚那四個字到底有什麼意義?在她眼中,這闕王府迷宮似的廣闊,還比不上快活林的一片桃林。

  「你真的知道富貴榮華是干什麼用的嗎?」小桃紅好奇地四下張望,眼前正好有一間屋子,看樣子裡面似乎沒人,她毫不思索地推門進去。

  「富貴榮華就是……喂!你怎麼亂進人家的屋子?」喬木嚇子一跳,想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

  「有什麼關係?裡面又沒人……」

  那屋子的佈置十分簡單,除了幾張桌椅和書櫃外別無長物,唯一特別的是牆上掛了幅十分巨大的人像畫。

  「嘩!這人不是真的長成這樣吧?」

  畫像中的男人穿著堅固的盔甲,閃閃發亮的甲冑看起來相當威風神武,但是男人的相貌卻十分醜惡。一張鬼臉和魁梧的身材倒也相得益彰。

  「呃……鬼面將軍,御賜畫像……」喬木近看畫上的字,也搞不太清楚它的意義:「也許是皇帝送給闕王避邪的畫吧。」

  「避邪?」小桃紅覺得十分有趣,她回過頭來指指喬木和自己:「嘿!那我們兩個還在這裡做什麼?不是早該嚇得逃走了麼?」

  「唔……」喬木搔了搔頭,想想也覺得好笑:「對喔,要真能避邪,該先避避我們兩個才對。」

  「嗯……這畫像頂有趣的。有機會真想看看畫裡的人長得什麼模樣……」小桃紅凝視畫像,唸著唸著,手一揮,那畫像便輕飄飄地到了她的手上。

  「喂!你幹什麼?」喬木嚇了一大跳。「你怎麼可以拿人家的東西?那是……那是樑上君子所為。」

  「什麼樑上君子?」小桃紅將畫捲好,偌大一幅畫給她三卷兩卷便捲得無影無蹤。「我也沒爬上樑,也沒說我是君子啊。」

  「不是啊,樑上君子的意思是指小偷。」

  這次輪到小桃紅覺得好笑了。她回過身瞪著喬木:「你明明就罵我是賊,為什麼不直說就好了,還什麼『樑上君子』呢?我問問你,這些凡人每每遇到桃樹,誰不去拔兩顆桃子下來啃啃?又有誰問過我們肯不肯呢?那可是桃樹的血肉之軀啊。我現在拿他一幅畫有什麼不對?了不起還他兩個桃子,當做交換便是了。」說著,她自懷裡掏出兩顆碩大,鮮紅欲滴的蜜桃放在桌上:「哪!這就不叫偷,而叫『換』了。這樣你懂不懂?」

  喬木辯也辯不過她,只好拉著她往外走:「算了,算了,快點走吧,要讓人看見就不好了。」

  正要跨出門口卻見一行人正往他們的方向走來。喬木一驚,連忙把腳縮回來,將門關上。

  「有人來了,別出聲。」

  小桃紅雖然沒出聲,卻十分好奇地將眼睛揍在門上仔細地看著。

  「梅太夫人,梅小姐,這邊請!」

  「是梅莊的人哪?哼!我倒要看看長得什麼神仙模樣……」正說著,一院梅香隨風飄了過來,喬木和小桃紅的臉色不由得一驚。

  「糟啦,是老妖婆追來啦。」

  喬木連忙掩住她的口,驚惶地躲在門下:「千萬別出聲,要讓她知道我們在這裡,大家都沒命。」

  「蕭家小姐的傷好些了嗎?」蒼邁的聲音傳來,他們一聽便知道是梅婆的聲音。

  小桃紅的心思轉得飛快,剎那間已經猜到事情的始末;她眯起眼睛,忿忿地往窗外看,果然看到梅婆和梅似雪的身影已轉進這條迴廊,眼看便要走過來。

  「哎!蕭姑娘也真可憐,聽說連貴府的神醫也束手無策是嗎?哎……年紀輕輕的……」

  「老妖婆!」

  喬木怎麼也沒想到小桃紅竟然猛地推開門,這一驚非同小可,他跳起來,只是霎時也手忙腳亂,竟然不知道要如何反應。

  在前方為梅老夫人和梅小姐領路的傭僕也傻住了。不知道大少爺的房裡怎麼會突然冒出一個出言不遜的少女和一個楞頭愣腦的男人?

  又見小桃紅笑嘻嘻地,上上下下打量著梅婆,態度十分熟稔似地開口:「喲!老妖婆,穿上人皮還頂像那麼回事兒的嘛!」



  「白若?怎麼樣?碧紗她……」

  桃白若放下蕭碧紗冰冷的手,輕嘆口氣道:「『紅笛子』奇毒無比,想救她,自然不容易……」

  「不容易?」闕王焦急中帶有一絲驚喜:「桃姑娘說不容易,那就是還有救了?桃姑娘,只要你能救活碧紗,你想要什麼,本王無一不允。」

  「王爺!」闕王妃連忙阻止:「王爺,您說這話也未免過重了,也不想人家桃姑娘受不受得起。」

  桃白若只是淡淡瞧了闕王妃一眼,並沒接話,她的眼光只在闕彥生身上,她輕輕問:「彥生,你真要我救她?」

  闕彥生想也不想,立時點頭:「白若,碧紗與我情逾兄妹。」

  「我能使蕭姑娘保住性命,但是……」

  「如何?」

  「蕭姑娘復元之後,一生一世都要受蛇毒之苦,無藥可救;那痛苦非常人所能忍耐,蕭姑娘將來不見得感激你救了她的性命,說不定,她會性情丕變、怨恨於你。」

  桃白若說得輕描淡寫,但聽在他們耳中,卻無比地驚心動魄。救活了,可能再也不是原來的蕭碧紗;可是不救,難道眼睜睜看著她死?那是什麼蛇?竟毒如斯?

  闕王的眼光轉向兒子,碧紗是他未來的妻子,這件事該由他決定。

  「彥生,你怎麼說便怎麼做吧。一切無須憂心,後果自有父王為你擔待。」

  「彥兒,你得想想清楚,一生一世的苦,碧紗可受不受得了?你不可不慎。」

  闕彥生的面孔閃過無數個表情,憶起小時與碧紗一起度過的歡樂日子、想起碧紗總是跟在他身後,既刁鑽又任性的嬌俏模樣——他不能讓碧紗死!蹤使將來碧紗真的恨他一輩子,他也不能讓碧紗死。

  桃白若望著闕彥生——他的表情愈來愈堅決,眼中終於閃爍著充滿決心的光輝時,她輕嘆一聲,心中百味雜陳。

  「白若……」

  「我知道了,你們請出去吧,今夜子時之前誰也不許進來。彥生,你去替我找小桃紅與喬木,請他們來為我佈陣。」

  闕彥生憂心地注視著她,她的身體未癒,這……

  「放心吧,」桃白若柔柔朝他一笑:「我一定將碧紗姑娘救回來。」



  「你是何人?好大的膽子,竟敢在闕王府胡言亂語!來人!快去叫侍衛來拿下她!」

  王府的僕婦擋在梅夫人面前,惡狠狠地瞪著小桃紅。誰都知道王妃愛煞梅府的人,要是她護衛不周,得罪了梅夫人,王妃怪罪下來,她怎生承受得起?

  小桃紅哪裡肯理她?她輕巧一躍,來到梅夫人面前,笑嘻嘻地啾著她:「怎麼?老妖婆,穿上人皮,連話也不會說了麼?」

  「小桃紅,別在這裡惹事,快點走吧。」喬木緊張得全身都冒出冷汗,生怕她們真的一言不合,在這裡大打出手,那可怎麼得了?

  幾名侍女急急離開去找侍衛,只留下僕婦與梅家祖孫。梅似雪攙著梅老夫人的手,輕冷地說道:「婆婆,咱們走吧。」

  「走?你們想走去哪裡?老妖婆,你在快活林打傷我喬大哥的那筆帳,也該算了吧?」

  一直沒開口的梅老夫人,終於眼睛一眯,冷冷說道:「桃丫頭,你有恃無恐,當真以為老太婆不敢收拾你?」

  「梅老夫人,請息怒!」僕婦已快嚇昏了。在王府幾十年,哪裡見過這針鋒相對的場面?她上前一步,想推開小桃紅,誰知道腳步才動,整個人竟然停在當場,像個雕像一樣動彈不得。

  「死丫頭!想壞婆婆的好事?你還早得很咧!」梅婆身形一晃,原本雍容華貴的白髮老婦,竟成了目光如豆,面容淒厲的老太婆。

  「喬木!你還不快去找我阿姊!」小桃紅大喝一聲,雙手化為兩道火紅桃焰,筆直地朝梅婆的胸前而去——
作者: donat    時間: 2008-7-18 11:15 PM

  「小桃紅,」梅似雪冷冷開口:「用不著我婆婆動手,今天我來招呼你。」

  「更好,瞧我教訓你這沒臉的賤蹄子!」

  喬木在一旁又氣又急,想離開去找白若,又擔心小桃紅一個人會吃大虧;正在左右為難之際,遠處人聲鼎沸,去找侍衛的侍女已經領人快步而來。

  喬木立刻轉身面對梅婆:「婆婆,你要不想似雪姑娘的終身大事毀在這裡,就立刻叫她們住手。」

  梅婆冷冷地瞧他一眼。她自然知道幾似雪的功力,論起來和小桃紅也不過在伯仲之間,一時半刻想取小桃紅的性命著實不易,但要為了小桃紅而把苦心佈置的一切全都付諸流水,她更是心有未甘。

  「似雪,算了,今天且放過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吧!」

  梅似雪原來和小桃紅纏鬥在一起的身影登時分開,雙手優雅地垂在身側:「是。」

  「怎麼?不打啦?呵!老妖婆算你識相。」

  「小桃紅!」喬木真是氣極了,他上前拉開小桃紅,壓低了聲音罵道:「你是怎麼回事?當真不要命了?就算你不想活也別連累白若。」

  「你這混帳王八蛋!」小桃紅被他罵得也氣得很,她惡狠地唾口回罵道:「該死的東西!你心裡就只有我阿姊。」

  「什麼人那麼大的膽子竟敢在闕王府撒野!」

  「快拿下他們!」

  侍衛與家丁吵吵嚷嚷地趕了來,將整個庭院圍個水洩不通。

  梅婆婆淡淡挺身,模樣又恢復了先前的雍容華貴,她在那呆立的僕婦臉上摸了一把,那僕婦登時忿地嚷了起來。

  「就是他們,快拿下他們!」

  小桃紅沒好氣地雙手猛一插腰,那雙美得驚人的杏眼往那些人呼地一瞪:「怎麼樣?王府裡不許認錯人麼!你們誰有膽量,上來碰姑娘一下試試看!」



  「王爺,我看那位桃姑娘恐怕和彥生關係匪淺。」闕王妃憂心地嘆口氣,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碧紗的事兒都還沒解決,現在竟又出現了一個桃白若。

  那桃白若大概也不是什麼名門大戶的淑女,要不然怎麼隻身和彥兒一同回府,還當著他們的面稱呼他為「彥生」?

  「王妃,你也未免太多心了。桃姑娘是彥兒的救命恩人,醫術然如此卓絕,就算她與彥兒之間暗生情愫那又如何?男子漢大丈夫,誰沒幾個妻妾?」

  闕王一點也不在乎地揮揮手,其實他挺喜歡桃白若的。哪個男子能不喜歡桃白若?她豔若桃花,媚似春風,一雙翦水雙瞳裡煥發著似水柔情,若讓他年輕個二十歲,他也要桃白若這個美人。

  桃白若不似梅似雪那般端莊冰冷,又不似蕭碧紗那種刁蠻嬌俏;說真的,他反而豔羨兒子的不凡際遇呢!

  「王爺,妾身也希望彥生能有三妻四妾,為咱們闕家多添些人丁香火,但彥生現在連王子妃都沒有策立,這……」

  「那還不容易?等碧紗好了之後,立時為他們成親不就是了?對了,去通報蕭王府的人回來了嗎?」

  「回來了,回報說蕭王的人這兩天就到了。」

  「那就好。」闕王伸個懶腰:「本王也累了一天一夜了,我先回去休息。」

  闕王妃起身:「送王爺。」

  「不用、不用……對了,」闕王走到門口時又想起什麼似地回身,那雙銅鈴似的大眼淡淡地瞧著他的妻子:「夫人,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千萬不要太過費心。長弓近期內會回來一趟,孤王想等他一回來,便正式立他為世子,他成親之後便繼承本王的王位,到時候咱們兩老四處遊山玩水,不問世事,豈不很快活嗎?你萬萬不要自尋煩惱。」

  闕王妃微微一笑,斂裙為禮:「妾身明白,多謝王爺提點。」

  闕王走後,闕王妃冷冷地抬頭……他自然不要自尋煩惱,他自然要盡快將闕長弓策立為世子,只不過,她不會死心的。彥生是她的兒子,彥生才該是真正的世子,真正未來的闕王。

  這是她畢生的夢想所求,任何人也攔阻不了她。



  闕彥生與歐陽神醫站在蕭碧紗的窗外,只見房內紗幕低垂,桃白若坐在床上,正替她運功療傷。

  「小王爺,那位桃姑娘的醫術很高啊,連老夫也自嘆弗如。」

  「神醫,您千萬不要這麼說,您對王府裡的人都有恩惠,這幾十年來,王府之中哪個病痛不是讓您治好的呢?」

  歐陽大夫嘆了口氣,苦苦一笑:「老啦,這陣子王府接二連三地出事,老夫卻一點辦法也沒有,看來老夫真的不中用了。」

  「王府裡還有其他人染症?」闕王府的人個個身強體壯,怎地會染上什麼奇症?

  「前一陣子,闕福突然瘋了。老夫苦思多日,卻依然不得其解,那闕福年青力壯,竟說瘋就瘋;一天夜裡狂性一發,幾個人也抓不住他,給他逃出府去了。」

  「闕福瘋了?」闕彥生十分錯愕,那闕福在王府內長大,與他一同學藝,身材壯碩康建,好端端的怎麼突然瘋了?

  歐陽神醫再度嘆氣:「老夫至今還是苦思不解,沒想到蕭公主又出了事……哎!老夫真沒有臉面再待在王府了。」

  「神醫,您千萬不要自責。闕福斷不會毫無理由便瘋了,小王一定替您查個水落石出。」

  歐陽大夫卻只是嘆氣,緩緩離開。

  闕彥生看著老神醫的背影,心中疑慮漸深——

  好端端的,闕福突然瘋了,王府裡出現聽也沒聽過的怪蛇?這是怎麼回事?他才離開沒有多久,怎麼王府會出那麼多事?

  「彥生,快去找小桃紅吧!她沒事了。」房裡的桃白若突然悠悠地嘆口氣道。

  「白若,你還好嗎?你的身體還沒有好,千萬不要太勉強了。」闕彥生焦急地趴在門上往裡直喊。

  「我沒事……闕郎,闕福不是突然瘋的,他是給逼瘋的。」

  「逼瘋?你怎麼知道?你都聽到了?」

  房裡的桃白若幽幽嘆息。

  「闕郎,快去找小桃紅。要記得,你會遇到一個老太婆,千萬別看她的眼睛,也別讓她靠近你身邊……對了,你身上可有皇帝御賜的物品?」

  「皇上御賜的物品?」闕彥生莫名其妙地在身上翻找,終於找到一塊玉珮。「有,一塊龍玉。」

  桃白若點點頭:「嗯,你把玉珮掛在胸前,等那老太婆走了方可取下。」

  「為什麼?」

  「別問了,快去吧!他們正在你兄長的房前。」

  闕彥生聽得一頭霧水,但桃白若叫他快去,他自然也不敢耽擱,很快地轉身往闕長弓的房間方向走去。

  果然還沒走到,已經先聽到小桃紅氣忿的聲音嚷道:「你們真的捉我?瞎了你們的狗眼了!那老妖婦才是壞人,你們捉我幹啥?還不快放下我!」

  闕彥生急急忙忙趕過去,闕長弓的房門前圍了一大堆的家丁與侍衛,庭院中間有幾個人正抓著小桃紅,他很快撥開人群,大喝一聲:「放肆!桃姑娘是小王的客人,你們竟敢對她無禮!」

  「小王爺,小王爺來了!」

  「快放手,快放手啊!你不想活了。」

  家丁與待衛聽到他的聲音,人人嚇得面無人色,自然不敢再捉小桃紅和喬木,連忙放了他們,在一旁垂手而立,連眼睛也不敢抬一下。

  「這是怎麼回事?」

  僕婦有些驚慌地上前:「小王爺,是這位姑娘先對王妃的客人無禮的。她口口聲聲罵梅太夫人為……」那三個字她是打死也不敢說出口的,只好面有難色地吞吞吐吐。

  「老妖婦。」小桃紅卻笑嘻嘻地替她說下去。

  「小桃紅啊!」喬木真的快暈過去了,他哀嘆一聲,不敢去看闕彥生的表情。

  闕彥生在心裡嘆口氣,這小桃紅雖然天真爛漫,不過也實在太過膽大包天,竟然當著這麼多人面辱罵王府的客人。

  「小王爺,你聽你聽,這位姑娘實在是……」

  闕彥生冷冷地瞪了僕婦一眼,她登時住口,不敢再說下去。

  闕彥生回頭,無可奈何地看著小桃紅。

  她只是笑嘻嘻地聳聳肩說道:「認錯人了嘛,罵兩句也不會少塊肉,貴府的人太大驚小怪了。對啦,姊夫,你幫我瞧瞧,前面那位姑娘,與我們認識的那個人是不是長得好像啊?」

  她一聲「姊夫」喊得在場的人全都楞住了。連梅似雪也不由得微微一震,哀哀怨怨地抬起眼望向闕彥生。

  闕彥生搞不清小桃紅為什麼要這麼說?他莫名其妙地看向小桃紅,忽然接觸到梅似雪的那哀怨的目光,他錯愕地睜大了眼睛。

  「梅姑娘!」

  小桃紅嘻嘻一笑:「我就說像吧。」

  「這……這是怎麼回事?梅姑娘,你怎麼會在這裡?」

  「想來這位便是小王爺了。丫頭,還不給小王爺行禮?」

  一個老太婆的聲音傳來,闕彥生這才注意到梅似雪身邊的老夫人,他正想上前一步問個究竟,心頭卻響起白若所說的話,而耳朵旁邊也緊跟著也響起了小桃紅的尖叫聲。

  「別看她的眼睛!」

  闕彥生直覺地別開臉,手也不自覺地拿到臉上想遮住眼睛,而那玉珮正巧握在他的手中,這一抬手,玉珮正好便甩到了梅婆的臉上。

  「呀!」只聽到梅婆和梅似雪兩聲驚恐淒厲的慘叫聲驀地同時響了起來。

  回頭一看,梅太夫人和梅似雪竟同時暈了過去。






第五章




  「真是放肆!」闕王妃怒不可遏地罵道:「竟然把梅太夫人氣得昏過去!這還有王法,還有家教嗎?闕王府豈能忍這樣的野丫頭?」

  「母親,是孩兒不好。小桃紅她年幼無知,孩兒不該將她留在旁廳……」

  「住口!你給鬼迷了心竅嗎?在王府內,就算你將她留在旁廳一年半載,她也不能擅自離開,更別提驚擾王府的貴客。梅太夫人一家與朝廷關係深遠,倘若梅老夫人有什麼萬一,誰擔待得起?」

  闕彥生低頭不語,他真的不知道梅似雪是梅公望老先生的孫女,更沒想到她會出現在這個地方;當然,他萬萬料不到的是以母親的挑剔,多少名門淑女全進不了她的眼,而她卻獨獨對梅似雪呵護備至。

  「彥生,你老實告訴母妃,那桃家姊妹到底是什麼人?怎麼遇上的?你一五一十老老實實招來,可不許有半點隱藏。」

  他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將如何遇襲,白若如何救他性命的過程說了一次。為了不想節外生枝,他將先遇到梅似雪的這一段省略———親已經夠喜歡似雪了,他不想再令她更有理由。

  闕王妃沉吟道:「那也就是說,桃氏姊妹真的只是一般的村野鄉婦了。這樣吧,既然她救過你的性命,本妃自然也不會為難她們。驚攘了梅太夫人的事就這麼算了,等桃姑娘救醒了碧紗之後,給她們些金銀珠寶,打發她們走罷。」

  「娘——」

  闕王妃嚴厲地瞪著兒子:「怎麼?難道這樣還不夠寬厚?」

  「不是的,只不過……」

  「好啦,」闕王妃一揮手:「我不想聽。彥兒,你也快成家立業了,怎麼還像個孩子似的夾纏不清?娘知道那桃氏姊妹生得美,你對她們有情原也是男兒本色,怪不得你;但是她們的家世那般卑微,闕王府豈能讓她們進門?」

  闕彥生早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只是沒想到母親的態度會如此決絕。

  他絕對不能負白若;可是母親呢?他又怎能當個不孝之人?

  見兒子憂傷低頭不語的樣子,闕王妃也不由得嘆口氣。她上前牽住闕彥生的手,柔色說道:「彥兒,你別怪母妃無情,母妃這也全是為了你好。哪個做母親的不盼望著兒子出人頭地呢?這樣吧,若你當真割捨不下,你可以別外買一棟宅院,將她們安置在裡面,這樣一來,你可以隨時去探視她們,又不會受人非議。」

  「這豈不是將她們視為禁臠?」

  「這是最好的辦法,也是唯一的辦法。」

  闕彥生猛然搖頭:「母親,您怎可讓孩兒當個負心之人?我喜歡白若,我要娶白若為妻。」

  「不行!」

  「母親!」

  闕王妃甩開兒子的手,漠然走到窗前,冷冷地道:「彥兒,你真要娶她,那也不是辦不到的事。」

  他滿心以為母親終於點頭答應,喜得立刻下跪叩頭謝恩:「多謝母妃成全!孩兒今後一切都聽母親的吩咐,再也不敢有半點忤逆。」

  闕王妃冷冷地看著兒子,凜然開口:「彥兒,你抬起頭來,看著娘。」

  他立刻抬頭,只見他的母親以一種斷然的神態,冷冽的一字一字緩緩吐出:「你真想娶她?那也可以,只要我死。」



  「哎……這王府的夜,可真是沁涼如水啊。桃妹妹,你說是不是?」

  小桃紅瞧也不瞧他一眼,自顧自悶著頭。

  喬木極不自在地笑了笑:「這子時到得可真慢啊。不知道白若怎麼樣了?哎!梅婆那老妖婦,也煞地狠毒,竟然放紅笛子咬人。要是我們沒來,那位蕭姑娘可就死定了。小桃紅你說對不對?」

  還是沒有反應,小桃紅打從下午開始便沒與他過半句話;甚至瞧也不向他瞧一眼。喬木自知理虧,想盡辦法逗她笑,想她開口說句話,小桃紅偏生硬得很,弄得他手足無措。

  「桃妹妹……」喬木朝她長揖一恭,腰直彎到地:「為兄不對,為兄不好,請桃妹妹原諒好麼!」

  他學著小桃紅的語氣,怪腔怪調兼之不倫不類,引得小桃紅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桃妹妹笑了,這麼說桃妹妹不生我的氣了。」

  誰知道小桃紅微一斂色,還是沒好氣地哼道:「怎麼敢生您的氣兒呀?喬大爺,咱小桃紅懂得什麼?別連累了白若姐姐倒是真格的。」

  「哎喲!桃妹妹,我怎麼會知道那時白若正替蕭姑娘療傷呢?你要早跟我說,我又怎會責怪於你?」喬木焦急地辯道。

  「這麼說還是我的不是了?我該到處敲鑼打鼓地昭告天下才對?」

  「不是啦,我要是知道你處心積慮惹事,是為了保護白若,為兄自然鼎力相助。」

  「對!要是為了救我阿姊,你把老命拼了也無所謂;要為了我小桃紅麼,哼!屁也不值一個。」

  小桃紅伶牙俐齒,喬木給她說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紅,駁也不是,不駁也不是,只能連連搖手認輸道:「反正我是說不過你。好妹妹怎麼說便怎麼是了,只要你肯開口說話便成。」

  「哼!誰稀罕和你這該死的木頭說話?」小桃紅沒好氣地罵道:「要不是為了阿姊,我一個人力鬥不過那老妖婆。哼!要不是這樣,本姑娘老早一腳把你踢回蒼鬱嶺,省得一見你便一肚子火氣。」

  「是是是!多虧妹妹心思慎密想得周全,要不然為兄也沒那臉面再留下來。」

  小桃紅被他那百依百順的模樣給逗得笑了起來:「喲!現在又曉得見風駛帆,順水推舟啦?真沒臉面!」

  喬木當想答話,身後的房門忽地依呀一聲打開了,只見桃白若一臉灰敗地立在那裡。

  「桃姑娘,怎麼樣?你沒事吧?」

  「阿姊,你的臉色好難看。」小桃紅被她的臉色給嚇壞了,連忙上前扶住她,觸手只覺桃白若渾身僵硬,眼看已護不住人形。「糟啦!阿姊消耗真氣太多,抵不住了,快找地方給她歇歇。」

  「王府後面有獵場,那裡沒人的。」

  「快走!」

  小桃紅和喬木一前一後護住桃白若,刷地消失——

  「白若!」闕彥生急急趕來,前一刻還見小桃紅和喬木扶著她,才一眨眼他們卻立刻消失了身影。「白若!」

  四下早已無人,哪裡還有桃白若等人的身影?

  闕彥生呆立在那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當然聽聞過江湖中有許多奇人異士,輕功已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他曾親眼見一老翁足不點地,在草上掠行的神技,那稱為「草上飛」;也曾在珠江,親見一名黑黝漢,提著兩隻重逾百斤的銅鼎,在珠江上點水蜻蜓一般地過江,那稱為「水上飄」。可是……有什麼樣的輕功可以讓三個人瞬間自他的眼前消失?

  闕彥生立在那裡,足足過了一刻鐘,竟然還是毫無頭緒。



  梅府

  夜涼如水,偌大的宅院冷冷清清毫無人聲,一輪明月高懸在夜幕之中,庭院中的一小片梅林靜默挺立,只是姿態再也不同了。這裡不是山林野地,這裡處於繁華大街,在這裡他們再也不能蔓生枝丫;在這裡,他們得守「人」的規矩。

  眾生萬物,在佛的跟前都是一樣的,只是有些是樹,有些是人——

  能轉世為人,是多麼難得的機運,而人卻不懂得珍惜。像她,為了能幻化人形,得經過多少年的風霜,得忍受多少年的孤寂。歲歲月月皆相同。她仰頭,看著那輪明月。

  歲歲月月皆相同,日日年年恨長留。

  等的,只是幻為人身,能跑能跳,能與心上人長相廝守,但是,她是梅啊;一逕的孤高姿態,又怎及得上桃花的橋豔動人?

  「咳……咳……」

  「婆婆。」梅似雪伸手在冰冷的臉上一抹,夜深露重,竟有兩行涼涼的露水沾在眼角。

  梅婆從梅林中緩步而出,那雙豆似的銳細細地瞧著孫女的臉,她長嘆口氣:「哭啦?」

  「沒有,不過是露水。」

  「露水?呵……丫頭,你當婆婆昏昧得連淚與露水也分不清了嗎?」

  梅似雪搖搖頭,上前攙住梅婆佝僂的身子。

  梅婆邊咳邊嘆氣,無奈的神色軟化了她僵硬如樹皮的老臉:「丫頭,你要是肯聽婆婆的話,現在說不定可以準備籌辦喜事了,又何必獨自站在這裡,讓露水濕了你的眼呢?」

  梅似雪扶著梅婆走到小歇亭中坐下。

  「丫頭……」

  「婆婆,別說了,我很想家,咱們回去吧,好不好?」梅似雪輕軟地哄著她:「這裡人那麼多,到處都是廟,似雪真覺得不舒服。」

  「你又想哄婆婆走了。我真弄不懂,你為什麼老護著別人,卻不替你自己想想?等了以百年才等到闕家那小子做你的心上人,現在有大好的機會,你卻老攔著婆婆做啥?」

  「婆婆,似雪怎會護著外人?似雪是替婆婆憂心。這個地方有許多僧人、和尚,似雪擔心……」

  「擔心什麼?擔心那些牛鼻子,大和尚會對婆婆不利?哼!你婆婆有數千年的道行,就算天上神靈降世,婆婆我也不見得皺一下眉頭,還用得著你操心!」

  「婆婆,似雪知道婆婆法子高強,但是……」她哀求地看著梅婆那張臉,幽怨地繼續說:「婆婆是似雪唯一的親人了。萬一婆婆……似雪真不知道將來要怎麼過下去。」

  梅婆有些感動,這丫頭,總不枉她疼愛一場。

  她笑了笑,輕輕拉著梅似雪:「傻丫頭,你的一番心意婆婆都知道,婆婆答應你,今後儘量少傷人命,多加注意就是了。」

  「婆婆,似雪怎麼放心得下?不如咱們……」

  「嗯!」梅婆蹙起眉,不高興地瞪著她:「丫頭,此話休要再提。闕家小子是你的心上人,婆婆說什麼也要把他交給你;人說爹娘親也不如枕邊人那麼親,只要你能嫁那小子,婆婆也就了了椿心願,自然不會再留下來。」

  「闕公子不是似雪的心上人,他只是……只是一個庸生罷了。」

  「庸生?」梅婆笑了笑:「那倒好,婆婆現在就去殺了他,免得便宜了桃家那兩個鬼丫頭。」

  梅似雪果然大驚失色,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婆婆。」

  梅婆睇她一眼:「怎麼?連個庸生也值得你這樣兒?」

  她知道瞞不過,也勸不動,如此一來她真的想不出什麼辦法了。

  她不願意得到一個心不甘情不願的愛人,但是她的心裡也不免期待……闕彥生啊闕彥生,難道我的一片癡心,你竟毫無知覺,竟如此絕情寡義嗎?

  「丫頭,想要的,放手去要,免得將來成了別人的,想搶也搶不回來了,知道嗎?」

  梅似雪只能難言地點點頭

  。也許早已經搶不回來了,但是……她就是沒法子死心。當她幻化成人之後,才知道原來有一顆「心」,是件那麼值得高興,又那麼令人痛苦的一件事。

  而現在,她的心已給了人了,現在又怎麼要得回來?



  蕭碧紗仍舊無知覺地躺在床上,可怕的鐵青臉色已漸趨和緩,現在她看起來平靜安祥,渾似一般熟睡而已,如不是她雙眉之間那點朱紅色,怎麼看也不會相信她竟是身中劇毒之人。

  「歐陽大夫,蕭公主她……」

  歐陽神醫慎重地為她把脈,表情忽憂忽喜,一股難以理解的神情緩緩從他臉上舒展開。

  闕王十分緊張,他側著頭等了許久,見歐陽神醫一直不開口,原本放鬆的心神,不由得再次緊繃起來。

  「神醫,你倒是說說話,別急煞本王了。」

  「屬下不敢,屬下只是百思不得其解……」

  「別解了。你先告訴我,碧紗身上的毒,究竟解了沒解?」

  歐陽神醫終於放下蕭碧紗的手,沉吟了半晌才開口說道:「可以說解,也可以說沒解。」

  在場的人可全都楞住了,這啞謎說得可真深奧啊。

  闕王不由得苦笑:「神醫,你可把本王給弄糊塗了。何謂解了又沒解?這禪意本王可想不出來。」

  歐陽大夫連忙起身:「王爺見諒,實在是小公主這蛇毒來得奇怪,去得也奇怪,令老夫不得不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闕彥生連忙問:「何者為喜?何者謂憂?」

  「喜的是小公主身上的蛇毒已盡數驅走,方才老夫為小公主把脈,小公主的脈象平穩,性命已無大礙……」

  「太好了!太好了!「闕王聽到這裡,一顆懸宕的心終於放下。「本王想聽的就是這句話。神醫啊,等你這句話,可讓本王等白頭髮啦!」

  歐陽神醫只能苦笑:「王爺,小的還沒說完呢。小公主如今雖然脈象平和,一時半刻之間沒有性命之憂,但依老夫看,仍大有凶險。王爺,小王爺,你們請看——」

  老神醫掀開紗,只見蕭碧紗的眉間有一點豆大的朱紅沙痣,乍看之下不覺如何怪異,但仔細一看,卻發現那沙痣隱約間透著青紫,不多時竟轉為淺紫色。

  「這……」闕王大驚失色。沒想到碧紗的臉上多了顆如此詭譎莫名的沙痣。

  只聽到歐陽神醫苦苦嘆息一聲:「這正是老夫百思不得其解,又覺得凶險異常的憂心之處啊。」



  闕王憂容滿面,他多年征戰沙場,從沒遇到過解決不了的難題。帶兵打仗、開疆拓土他在行,但遇上眼前的困境,他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哎……蕭王府人的應該也快到了,此事叫本王如何對他們交代?」

  闕彥生跟在父親身後,同樣的憂容,只不過他除了擔心碧紗,更為桃白若不安——一整個晚上,白若她們到底到哪裡去了?

  「彥生……」

  「孩兒在。」

  「你老實告訴父王,你那位桃姑娘從何而來?」

  同樣的問題,闕彥生再次回答。
作者: donat    時間: 2008-7-18 11:16 PM

  闕王回頭瞧了兒子一眼:「看起來,你很喜歡她吧?」

  「孩兒打算娶她為妻。」

  闕王沒料到會有這樣的回答,不由得怔住,腳步也停下來。「你想娶她為妻?那碧紗怎麼辦?」

  「孩兒與碧紗向來只有兄妹之誼,並無男女之情。」他澀澀一笑:「碧紗妹妹也許會大發脾氣,不過這對她也好,總勝過兩個不相愛的人當一輩子夫妻要強,問題在於母妃,母親她……」他嘆口氣,停住不再往下說。

  他不說闕王也知道,他的妻子樣樣都好,只可惜權勢之心太重。年輕的時候,她的野心助他成王,而今,她的野心,是要她的兒子也同樣封王拜相。

  「我知道。」闕王搖搖頭,大手淡淡地揮了揮:「此事父王自會為你設法。」

  「真的?」闕彥生大喜過望。

  闕王笑了笑。「父王盡力就是,不過你母妃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

  「孩兒知道,孩兒只求父王為孩兒與白若說幾句好話,至於成不成……」他只能苦笑:「孩兒不敢奢求。」

  闕王拍拍他的肩:「那就好,你去找你的桃花美人吧。呵!真不知你這傻小子走什麼道,又是梅花又是桃花的,希望你承受得起才好。」

  闕王說完,大笑著邁步離開,留下闕彥生一個人呆立著深思。

  梅花,桃花……

  當日在快活林中,桃白若曾說過,梅似雪住在不遠處的梅林之中,而她和小桃紅獨居在桃樹林裡,至於喬木則住在蒼鬱嶺中。

  他腦中有道靈光一閃而過!

  他連忙甩甩頭,那也未免過於無稽了。虧他還讀過聖賢之書,子不語怪力亂神,只是他為何總覺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正想著,忽然聽到小桃紅的聲音,她嘻地一笑,感覺似乎才在耳畔,眼睛一定,她卻背著手,緩步往他走來。

  「怎麼啦?阿姊夫,發什麼楞呀?連妹妹喊你也聽不見。」

  「小桃紅!」他立刻將腦中所想之事拋得老遠,急急走到她面前:「你們整夜到什麼地方去了?我找你們找得好苦。」

  「哼!阿姊為了救你的妹子才苦呢!」小桃紅哼地一聲跳到他面前:「我阿姊為了你,可真是煞費苦心,連半個死人也救回來了。你要敢負她,只怕連老天爺也不容你啦!」

  「白若?白若現在怎麼樣了?她在哪裡?快帶我去見她!」

  小桃紅瞧他焦急的模樣,笑嘻嘻地上前挽他的手,神態也親熱了許多:「哪!瞧你這麼緊張,想來是不會負心啦!走麼,我這不就來帶你去見她麼?」

  「去哪裡?」

  「在獵場裡。」

  「獵場裡?」

  「跟我走吧,到了你自然知道。」



  偌大的獵場沒有人聲,這裡除了圍獵時節外,幾乎不會有人到來。

  在一片紫竹林深處有棟幽靜的小屋,喬木坐在小屋門口,呆呆地仰望著天際——也不知道蒼鬱嶺的兄弟姊妹們如何了?他這麼久沒回去,他們大概很著急了吧?

  屋裡傳來走動的聲音,他連忙起身:「白若?」

  桃白若臉孔雪白,腳下似乎仍十分虛浮,喬木連忙上前扶住她:「你起來做什麼?你的身子還虛得很,該多歇息歇息才是。」

  「我好多了……」桃白若淡淡微笑,想起昨夜驚心動魄的一刻。倘若當時在王府裡現出原形,後果真不堪設想。「喬大哥,昨夜多虧有你,要不然只有小桃紅一個人,真不知會怎麼樣?」

  「快別這麼說了。」喬木不好意思地搔搔頭:「我真沒用,虛長你那麼些歲數,卻一點本事也沒有。」

  「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

  喬木還想接話,卻只見桃白若的眼光一直定在小屋外的獵場,他知道她在等闕彥生。他心裡苦澀地嘆息一聲,眼光不免也有些黯淡:「你放心吧,小桃紅一大早便尋他去了,應該很快就回來了。」

  桃白若臉上一紅,雪白的病容終於有了嬌豔的神色。

  喬木心中更加淒然,但表面上卻十分豁達開朗:「等吃了你和闕兄弟的喜酒,我便也該回蒼鬱嶺去了。」

  「喬大哥……」

  「阿姊,我回來啦!阿姊。」

  喬木笑了笑,起身走到門口等著迎接小桃紅和闕彥生。

  桃白若在他背後,不由得幽幽地長嘆口氣:「我真對不住你……」

  「沒有。」喬木的聲音笑著,只是在桃白若見不著的臉上,卻扭曲成痛苦的表情。「你沒對不起我,我也想要個女人當老婆,呵!起明兒個回蒼鬱嶺的路上,我便去搶她一個,來替我生個有血有肉的白胖小子。」

  「阿姊!」小桃紅喜孜孜地拉著闕彥生來到竹屋前,一蹦一跳地轉了進來:「阿姊,瞧我把你的心上人給帶來了。」

  闕彥生不記得獵場中幾時有這樣幽雅的竹屋,但現在他不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他什麼也不想管,只要能看到白若,聽到她柔柔的聲音,那便夠了。

  「彥生……」

  他一個箭步上前,瘋地將她擁入懷中:「你沒事就好了……你沒事就好了。」

  小桃紅見他們緊緊擁抱的樣子,不由得羞紅了臉。她朝那對戀人扮個鬼臉,拉了門口的喬木便往外走。「走麼,木頭。」

  出了竹屋,那竹門咿呀一聲輕輕關上,與世隔絕。

  小桃紅開心地笑了笑,輕輕推了推喬木:「喂!木頭,陪姑娘四處走走。」

  喬木哪裡有心情四處走?他現在只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好好地治療他受創極重的心。

  「怎麼啦?呆頭呆腦的。」

  「你不是該回王府去看著那位小公主嗎?」

  小桃紅愣了一下,隨即不高興地蹙起眉:「是喲,阿姊說老妖婆一試未成,保不住再來一次……真討厭,為什麼我老得撈這種苦差事?」

  「快去吧,我留在這裡,免得老妖婆突然來襲,你阿姊元氣未復,會吃大虧的。」

  小桃紅斜著眼打量他:「說你是木頭,這時候又靈光起來了?好吧,你可得小心照料著,有什麼趕著到王府找我。」

  「我知道了,你快去吧。」

  小桃紅點點頭,吹著口哨,開開心心地走了。

  喬木看著小桃紅的背影,不由得搖頭苦笑——

  不管是做人,做仙,做妖,還是做一棵樹,能像小桃紅這樣容易開心,容易忘記,都是好的;偏偏他去生了一顆很難學會「忘記」的心。

  記得剛認識白若和小桃紅時,他們都還不太會說話,有著小童子的怪模怪樣,總是趁著沒人的時候,躲在桃樹底下學著村人的模樣對話。

  白若喜歡學姑娘,走路時踮起不太靈光的腳尖,跌跌撞撞,聲調高高低低,像個滑稽的小姑娘。而小桃紅更怪了,有時學張家大嬸衝進桃樹林,尖著嗓子捉小孩的模樣;有時然學村長,嘮嘮叨叨地偷兩顆果子,還不忘咳個兩聲以示威嚴的好笑樣……

  往事歷歷,轉眼一晃竟也過了數百年。

  幾百年來,他的一顆木頭心,早早晚晚都在那頭上還開著花,腳下踮著尖兒,走三步跌三分的小桃花身上……他不知

  道怎麼樣才可以「忘記」。豔陽當空,喬木的影子在草地上拖著怪異的形像——像一株沉默而傷心的大樹。

  他苦苦嘆息一聲,風吹來,彷彿可以聲到連枝丫都為之顫抖的嘆息聲。誰教你是棵不甘寂寞的樹呢?

  他後悔了……他只該當一株沉默的大樹的。真的,他真該只當棵不會等,不能動,也沒有心的沉默大樹。



  小桃紅回到王府,她無聊得很,守在蕭碧紗的身邊,只覺得悶到了極點。蕭碧紗不醒,而梅婆什麼時候會來耍花樣她也搞不清楚,想來想去,還是得先給自己找點樂子,才不會悶死她。

  王府裡能玩出什麼花樣?她真弄不懂這些人的生活怎會無聊至斯?也不聽翠鳥唱歌,也不數天上的雲河,更不會到水裡捉條魚,與她比賽誰憋氣憋得久,這樣無趣的日子,難怪這些人連百歲都活不到便掛了。

  她忽然想到懷裡收著的畫——

  小桃紅開開心心地轉進了闕長弓的屋子裡,十分有趣地東摸摸、西看看,最後走到闕長弓的床前,帷幕不知道什麼時候已被人放下來了,她玩得有些累,想也不想便往床上撲去——

  「哇啊!」她不知道跌到什麼東西上,竟然有人發出慘叫聲。

  小桃紅縱使有天大的膽子,也沒料到會發生這種事。她瘋地跳起來,雙手往下一撐——不得了了,觸手竟是暖暖的光滑肌膚。

  「哇!」小桃紅也嚇了一大跳,才彈起一半時,雙手便給人牢牢扣住。

  「你是誰?」

  「你才是誰呢?放開我!」小桃紅急急掙扎,偏偏捉住她的人力氣大得很,她一時之間竟然擺脫不了那雙巨掌。

  床上的人呼地坐直身子,兩個人終於面對面——

  那人長得高大威猛,一雙精芒、閃閃的目光筆直瞧進小桃紅的心坎裡。他有張薄薄的唇,微抿地往下撇,而他那兩道粗濃的眉毛正不高興地擠在一起。

  「你是誰?誰讓你進來的?」

  小桃紅的臉驀地紅了起來。

  這男人身上一絲不掛,而她正坐在他的腰間;這是她第一次會看到全裸的男人,雖然有點怪異,但也非得好好看個清楚不可。

  男人似乎也意識到這景象的荒謬,但他似乎一點也沒打算遮掩,索性讓小桃紅看個夠;他只是十分有趣地打量著小桃紅,只見她紅著臉,一雙大眼睛驚奇地瞧著他。

  「或者,你又是父王別出心裁的賞賜?」

  賞賜?他當她是一盤雞肉,還是一串珍珠?

  小桃紅瞪了他一眼,雖然他的身體很好看,但那並不表示他就可以取笑她。她笑嘻嘻地回答:「是啊,我是被派來賞你

  ——」男人的手鬆了一鬆,他還來不及弄清楚發生什麼事之前,腰下驀地傳來一陣劇痛。

  「哎啊!」他疼得眼淚差點掉下來,雙手不由得鬆開。「你……」

  小桃紅立刻跳下床,原來她趁對方不注意的時候,竟以膝蓋狠狠地頂了他一下。

  「該死的!你到底……」男人疼得在床上打滾,連話也快說不出來了。

  小桃紅朝他嘻嘻一笑:「我不是說了麼?我是派來賞你的……賞你一頓疼的。」

  「不許走!」男人好不容易才挺直腰,正想追上去,小桃紅已經笑嘻嘻地竄向門口一溜煙消失了。「喂!」他又氣又急,追到門口一看,哪裡還有那小妖精的影子?

  他站在門口,既好氣又好笑地瞪著那空無一人的迴廊。

  沒關係,既然她在王府中出現,必是王府裡的人,只要知道這一點,哪裡愁找不到人?

  等找到她……

  他朗朗一笑,尋找到那小妖精,她可得為她的所做所為付出代價,他闕長弓從來不白挨打——從不!





第六章




  夜闌人靜,竹屋內幽幽渺渺的燈火映得竹林搖曳生姿,夜風撫過,低喃的嘆息聲在屋外輕輕迴響。

  他輕齧她柔軟的肌膚,在雪白的頸項間留下他的證據;他輕撫她細巧的耳垂,那珠形的耳垂圓圓潤潤,透著彷彿珠玉一般的光澤。

  藕般的臂攬住他強壯的臂膀,她貼近他暖暖的身體,髮絲纏住他的。

  「聽說女子的耳垂摸起來若像珍珠,將來必定大富大貴,有旺夫之相。」

  「我不要大富大貴。」

  「又聽說女子的發,烏黑似緞,必是鴻運中人,一生平安如意。」

  「我也不想鴻運當頭,平安如意。」

  他垂下眼,凝睇她漆黑如星的明眸。「那你想要什麼?」

  「我只想要你……」她迎上纖巧豔紅的唇,長長的睫像一雙蝶翼在他的臉上飛舞。

  「我只想要你,不論貧賤富貴,不論生老病死,只要你。」

  他答不出話,滿溢的溫存感動令他擁緊了她的細腰,貼在自己熾熱的胸前。

  他想將所有的生氣傳進她的體內,想用自己溫熱的血柔軟她涼涼的肌膚;他想將她嵌進自己的身體之中,想將她化進躍動的心中,一生一世永遠帶著,不離不棄。

  她輕揉他的眉心,想解開其中深郁的愁結。

  他低下頭,輕輕啃齧著她涼玉一般的柔荑,將她貼在臉上,輕輕呵氣。

  「我不冷。」

  「我知道。」

  他望盡她的眼中,那裡像有一汪深潭,教人甘心溺水,教人無怨無悔。

  「跟我走吧。」

  「好。」

  「不問我去哪裡?」

  「那裡都好,只要有你,地獄也去得鬼域也去得。」

  他心疼,只是搖頭:「我不要你去地獄,不許你去鬼域,只許留在我身邊。」

  她輕輕地笑了,露出一口貝齒,漆黑似緞的發撫在酡紅的臉上,又好看,又誘人。

  「你不怕?」

  「怕什麼?」

  「你不怕我纏著你,一輩子也不放你走?我是妖精,你知道的。」

  「我怕,」他也笑,手輕輕攏住她細巧、柔軟的頸項。「我怕你不纏著我。我知道你是妖精,所以更怕你一聲不響地消失。」

  「你不用怕……」她輕嘆一聲,將身子更偎進他;小巧的臉蛋埋在他胸前,傾聽他強壯的心跳。「你不用怕,因為我答應過你,今生今世,不離不棄,我永不違背我的誓言。」

  他終於將自己嵌入了她的體內,封鎖住那個誓言───

  在燈火熄滅之時,彷彿可以聽到無聲的嘆息;來自天際,來自樹梢,來自他們緊緊相貼的唇中……



  「王府近來規矩鬆了,竟然有那樣的野丫頭膽敢對太夫人放肆!那全是我督促不嚴的關係,我已經下令嚴罰失職的僕婦。今天請太夫人和似雪來,便是想親自向您道歉。」闕王妃恭謹地說著。

  梅婆輕咳兩聲,搖了搖頭:「那也沒什麼,小姑娘年青,多少不懂禮數,王妃也太見外了。」

  「哎,這可不是客套。我近年身子不大康健,按理說早該讓彥生娶個妃子來幫我打點府內事務……哎,只可惜人選難覓。」

  「小王爺不是早已有婚配了嗎?」

  「原本是,不過碧紗公主身患重症,想來也不大適合為人妻子。彥生是我的獨子,身負傳承闕家香火的重責大任……」闕王妃假意苦嘆口氣,眼睛注意著梅婆臉上的表情變化。

  「太夫人,您覺得彥生如何?」

  「小王爺麼?」梅婆沉吟兩聲,半晌後淡淡地笑道:「王妃莫要見笑,不過老太婆也的確老眼昏蒙了,那天匆匆一瞥,只覺得小王爺不愧為玉樹臨風的人中之龍。」

  闕王妃連連點頭:「當天彥生沒正式向您見禮,實在太不應該。來人啊,去請小王爺來給太夫人請安。」

  婢女有些為難,一個早上王妃已傳見小王爺多次,但是小王爺不在府內,實在找不到人。只是這件事沒人敢向闕王妃稟報,深怕受責。

  「怎麼?」

  婢女怯生生地上前,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只見闕王妃臉色丕變,一張臉登時氣得鐵青:「這逆子!」

  梅婆淡淡一笑:「王妃無須動怒,小王爺自昨夜便不在府中,找不到人也是理所當然的。」

  闕王妃愣了一下:「太夫人您怎麼知道?」

  「實不相瞞,小王爺另有心上人之事老太婆也是知道的。」

  「這───」

  「婆婆!」梅似雪想阻止,但已經太遲了。

  梅婆婆淡淡地嘆口氣道:「哎!王妃待老太婆如此真誠,老太婆又豈能隱瞞?其實小王爺為桃妖所迷,此刻只怕性命危在旦夕。」



  小桃紅躲在蕭碧紗的繡帳之上,渾渾噩噩地打著瞌睡,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突然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感覺像是一條小河,或一條蛇游了進來─—─

  這個地方不會有小河游進來,那自然是不要命的蛇了。她忽地自繡帳上跳下來,果然見到一條渾身赤紅的小蛇,蜿蜓地游進來,正趴在蕭碧紗的帳邊吐著血紅色的舌尖。

  「哈!逮到你啦!」小桃紅的動作迅速無比,啪地一聲掏住蛇的頸子,沒好氣地甩了甩:「紅笛子啊紅笛子,要怪也只能怪你運氣不好,誰讓你落在姑奶奶的手上……」

  刷地一聲,沒想到那蛇的身子反捲上她的手。

  小桃紅大驚失色,想撒手已經來不及,那蛇張開血盆大口,猛地朝她的臉咬去───

  「啊!」忽然一個尖銳的呼救聲響起,那蛇竟也愣了一下。

  小桃紅立刻反手,紅灩灩的尖刃出現在她手上,反手一切,正要把蛇切成兩半,那蛇忽地又轉個身,落到地上。小桃紅正想上前解決它,那蛇居然站了起來!

  「鬼!」床上的蕭碧紗驚恐地尖叫,好不容易才醒過來,誰知道又落到另一個惡夢之中。

  「小綠?」小桃紅認出眼前的女子,她冷笑一聲:「果然不出我所料。哼!梅婆那老妖精,為了想要個年青力壯的男人,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

  「放肆!」小綠手持長劍,不由分說地欺上前去。「敢侮辱婆婆,要你的賤命!」

  「嘿!」小桃紅冷笑,架起尖刃抵擋:「姑娘這賤命,只怕你還取不走呢!」

  「婆婆神機妙算,你今天是逃不了了。」

  「狗屁!什麼神機妙算,那老妖婆只配自算她自己的死期!」

  小綠全力搶攻,但似乎力有不迨,小桃紅的法力原在她之上,更何況今天她受命而來───

  小桃紅打得起勁,絲毫不疑有他,手中的尖刃招招直逼小綠要害。忽聞嘶的一聲,小綠的衣袖已被她劃出一大道血口子。尖刃正想取她性命,小綠卻扔下手中的長劍,扯開嗓子沒命地叫了起來:

  「快來人哪!殺人滅口呀!快來人!」

  「什麼?」小桃紅一驚之下立刻知道上當中計,可是想逃已經來不及了。

  蕭碧紗的門碰的一聲猛然被撞開。一群身穿鮮黃袈紗的和尚衝了進來,他們手上拉著黃澄澄的佛紙,上面寫滿了珠紅的伏魔經文───

  「啊!」她只覺得眼前一陣漆黑,渾身火燒似的痛楚。

  「捉住妖孽!」

  她不能被他們抓到,要不然不但她死,連阿姊、快活林和快活林的小桃子們全得陪著她死。

  「用紅文蓋住她!」

  小桃紅慘呼連連,拼了命想衝出去,但是到處都是火……她痛得分不清楚東南西北。

  「快逃!」忽然,眼前的火海開了,一條亮晃晃的道路在眼前打開。

  「快!」蕭碧紗不知道什麼時候竟跳下床,撕開了角的經文。

  小桃紅顧不得三七二十一,猛然自經文中躍出。

  「妖孽逃了!」

  「快攔住她!」

  小桃紅沒命地四處奔竄,腦海中不停地拚命叫著:「阿姊快逃!」

  他們來了……那些大和尚來捉你了。

  阿姊───快逃啊阿姊……



  「小桃紅!」桃白若驚慌失措地自床上一躍而起,那夢境……不!那不是夢境,小桃紅出事了。

  「白若,」闕彥生被她驚醒,他握住她的手,發覺她竟全然冰冷,渾身發抖。「怎麼了?作惡夢?」

  「不……那不是惡夢,小桃紅……小桃紅出事了。」

  「白若!」

  桃白若微一旋身,白衣輕飄飄地上身,霎時已穿著妥當。「我聽見小桃紅喚我……她被火燒得很痛……」她不由自主地打個冷顫,桃樹自然都怕火,而夢中那兇猛的火舌……

  天哪!

  闕彥生立即起身,動作俐落地穿妥衣衫:「知道她上哪兒去了嗎?」

  「她在王府。」

  「王府?」

  桃白若苦笑兩聲:「我擔心梅婆婆又對碧紗姑娘不利,所以……」

  闕彥生感動得無以復加。她知道他心疼碧紗,所以愛屋及烏,這分情意與胸懷,哪裡是一般的庸脂俗粉可及?

  「你待我真好。」他握住她的手。「如果小桃紅真的在王府,我一定救她出來。」

  「我和你一起去。」

  「不,他們對付小桃紅,自然是想引你現身,又怎肯放過你?」

  桃白若堅決地搖頭:「小桃紅是我的妹妹,我一定要去;更何況……」她抬起眼,情深款款地看著他。「我們不是說過,不論生死,永生永世不離不棄的嗎?」

  「我是這麼說過,但是……」闕彥生憂心地擁住她:「我擔心你。那些人不會放過你,他們……」他深吸口氣,竟微微一笑,低著頭凝視她的眼:「罷了,由他們吧;反正你若有萬一,為夫也絕不能活便是。」

  「彥生……」

  「走吧。」闕彥生挽住她的手,用力推開竹門。

  外面風和日麗,看似個好日子───是啊,也的確是個好日子;昨夜是他的大喜之日,從今日今時開始,他再也不是單獨的一個人,他是桃白若的丈夫,小桃紅的姊夫───

  他是個無所畏懼的男人。

  想到這裡,他不自覺地微挺起胸膛,手挽緊妻子。「走吧!」



  「蕭王爺到!」

  闕王夫妻都有些意外。原以為蕭王府頂多派遣碧紗的長兄前來,沒想到蕭王竟親身到來。

  闕王夫婦連忙起身迎接,還沒走到門口,蕭王蕭破虜已踩著大步跨了進來,只見他虎背熊腰,滿臉落腮鬍,模樣竟比闕王還要威武、悍猛幾分。

  「賢弟……」

  「廢話少說,我女兒呢?」

  闕王愣了一下,他與蕭破虜感情甚篤,數十年來蕭破虜都尊他為兄;破虜性情雖然猛烈似火,但對他向來恭敬,怎地今天一見面便如此粗暴?

  緊隨在蕭王左右的是他兩個兒子蕭青龍與蕭青虎,兩個人雖然不似他們父親那樣火烈,但看上去同樣沒有好臉色,倒似準備好隨時與人幹上一架似的。

  「闕王爺、闕王妃。」連稱謂也改了,怎麼伯父、伯母這幾個字那樣難以出口?

  「賢弟、賢侄,本王……」

  「我跟你說過,廢話少說,快把我心肝女兒帶出來,」蕭王再也按耐不住地吼道:「要不然我踩平你這狗屁王府!」

  闕王與闕王妃當下變了臉色。

  蕭青龍擋在父親面前,有禮但是冷漠地開口:「闕王爺,家父心神不寧,言語之間多有得罪尚祈海涵。捨妹碧紗……」

  「跟這種無情無義的混帳東西扯那麼多干啥?」蕭王氣得發抖,熊掌呼地一揮罵道:「格老子地!早知道便帶個幾十萬精兵過來,撕了你這狗屁王府!格老子地!咱家丫頭是刁了點,那又怎麼地?身為公主娘娘,刁潑點兒也不為過。如今她不過給條長蟲啃了兩口,你們便不要她了?混帳東西!想起來老子就有氣!」

  闕王聽得一頭霧水,還來不及開口問,蕭王呼地一掌,竟將一張實木茶幾給劈個粉碎。

  這下子闕王的性子也出來了,他氣呼呼起捲起袖子罵道:「你他奶奶個熊!死老小子,你爺爺我不發脾氣,你他娘當我是個死人哪?一進門便呼呼嚷嚷的,鬼才知道你在鬼叫什麼?誰說過不要碧紗了?來來來!你給爺爺說說清楚!」

  「誰要跟你這種無情無義的混帳說話!青龍,你把一路上所見所聞,跟那個什麼狗屁王爺談談,瞧他還有沒有那個臉面見我!」

  蕭青龍究竟清醒些,他看闕王的樣子不像造假,說話的口吻不由得軟化些,尊敬許多。

  「王爺,小侄與父王一路上兼程趕來,才剛到山西省界,便聽聞闕王府的小王爺即將和梅府千金成親的消息。家父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外面傳說捨妹中了蛇毒,闕王府認為她不宜為人妻子,所以……」

  「你說你說!有沒有那麼回事兒?空穴不來風,那些人言之鑿鑿,說什麼梅府的千金如花似玉,是個天仙一樣兒的美人兒,你那個不成材的兒子一見面便失了魂兒,自然不想要我們家的碧紗了。是不是有這麼回事兒?」

  「當然沒有,鄉野謠傳你也信?老三,你這火性兒怎麼不改一改?簡直就是個莽夫!」

  「改什麼改?咱家的心肝寶兒給人欺負了,你還想咱家怎麼地?送個大紅包恭喜你啊!」

  闕王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咱們一場兄弟幾十年,你連這麼丁點小事也信不過哥哥我?」

  「信!」誰知道蕭王冷哼一聲,眼光飄向闕王身後的闕王妃:「不過呢,嫂子可就難說了。」

  「你這真是無理取鬧。」闕王笑著回頭,只是一接觸到闕王妃那冷漠凜然的神態,他立刻笑不出來了。「王妃……你該不會……」

  闕王妃的姿態高傲而不可侵犯,只聽到她冷冷地開口:「沒錯,是有那麼回事兒,昨兒個我已經親口向梅太夫人求親了。」
作者: donat    時間: 2008-7-18 11:18 PM

  「荒唐!簡直是荒唐至極!」闕王暴跳如雷,一把花白的鬍子氣得直豎了起來。

  「枉你身為一個王妃,居然連如此荒唐的事情也做得出來!」

  闕王妃抿著唇,冷冷地望著他,一句話也不肯說。

  闕王更加暴怒:「你真的是給鬼迷了心竅了。如今蕭王府的人親自來興師問罪,你叫本王的顏面往哪裡擺?你竟叫本王背個不義、無情的大罪名,你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我在想……」闕王妃淡淡地回答:「退婚一事既然是蕭王自己提出來的,闕王府自然就不會受人非議了。」

  「什麼?!」

  闕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妻子為了能讓自己的兒子登上王位,竟然連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也使得出來?她深知蕭破虜的性格,知道他必然受不了流言蜚語,屆時火跳跳地上門,哪裡還有不退婚的道理?

  「這是最好的辦法,為了彥兒,為了闕王府……」

  「住口!」闕王氣得七竅生煙,指著她的鼻子罵道:「你這賤人!哪裡是為了王府?根本就是為了你自己的野心。本王說過,闕王府的繼承人乃是長子長弓,無論彥生娶了誰都一樣;別說是梅公望的孫女,就算他做了朝廷的駙馬爺,本王的決定還是不會更改的!」

闕王妃卻不驚慌,她只是冷冷地望著在她眼中已然對她絕情寡義的丈夫說道:「你會的,皇帝的女兒算什麼?沒有梅公望,皇帝生得出女兒嗎?似雪的身份尊貴,比天下任何女人都更為尊貴。」

  「你……」闕王氣得說不出話來了。

  與妻子結褵數十載,到現在他才知道她的野心究竟有多可怕。這樣的女人留在身邊終是個禍害,難保哪一天,她不會為了王位而一刀殺了他。說不定那蛇也早在她的算計之中……天哪!

  「我要廢了你……我要廢了你!」

  「父王、母妃!」他們的房門猛然被人推開。

  闕彥生與桃白若站在門口,闕彥生一臉悲傷,眼中有著無比堅決的光芒。他緩緩看了他們一眼,終於輕輕地開口:「父王、母妃,請你們不要再吵了。孩兒不會娶梅似雪,也沒有福分娶碧紗妹妹。」

  闕王與闕王妃全瞪向他們。

  闕王妃怒視兒子身邊的桃白若,咬牙切齒地迸出話來:「你可記得娘所說的話?你想要這妖精,除非我死!」

  闕彥生深吸一口氣,握著桃白若的手更形堅定。

  他們雙雙撲通下跪,只聽到闕彥生強忍悲傷,平穩地開口:「請原諒孩兒不孝,昨夜……孩兒與白若已經成親了。」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藥師如來大慈大悲救苦救難藥師如來佛……」

  「疼啊……我好疼啊……爹爹,女兒受不了了……我不想活了……」

  蕭王見愛女疼得在床上不住翻滾,急得他發白心焦。他不停用一雙熊掌,努力想安撫女兒,但是蕭碧紗撕心裂肺的哀叫聲,卻讓他的手不住地顫抖,眼淚鼻涕齊迸。

  「爹……求求你……叫他們……叫他們……叫他們別念了……」

  房內的誦經之聲不斷迴響,蕭碧紗疼得死去活來,整個人抱住腦袋,只覺得那些經誦像是木捶,不斷地敲擊她的頭,她的頭快裂開了。

  「別念了!統統給老子出去!」

  蕭王急得跳腳,他生性雖然火烈,但一向對出家人極為尊重,現在為了女兒,他什麼也顧不了了,和兩個兒子,一手一個,將那些和尚全給提了出來。

  「施主,萬萬不可。令千金受妖孽所惑,貧僧……」

  「我不管什麼妖孽,你們沒見咱心肝兒疼得死去活來嗎?你們這些大和尚一唸經,咱心肝兒的頭便像是給金箍咒箍住的猴王兒一樣,不死也讓你們念死了。出去、出去,誰也不許再進來!」

  「施主……」

  蕭王碰地一聲甩上門,急急忙忙奔到床前:「心肝兒,爹把他們趕走啦,全趕走啦。」

  誰知道那些僧人竟在門口又念了起來。

  「該死的!爹再去……」

  「爹───」蕭碧紗含著淚,喃息著喚:「爹。」

  「什麼事?心肝兒,你說你說,爹爹什麼都允你。」

  「爹,您賞女兒一個痛快吧……」

  蕭王聽這話,當下忍不住哇地一聲哭了起來,連他兩個兒子在一旁也禁不住鼻酸。

  「心肝兒,你讓爹怎麼捨得。爹就算上天下地,也要找出靈藥救爹的心肝寶兒,你千萬……千萬別這麼說。」蕭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哽咽得喉間不住顫動。

  「沒用的……女兒自己知道。」

  「不過是條長蟲。心肝兒,你是咱蕭破虜的寶貝心肝,怎麼會怕長蟲?忍一忍,忍一忍很快就過了。」

  蕭碧紗顫抖地搖搖頭,喘息地開口:「爹,女兒……女兒有一件事求你。」

  「你說你說!」

  「王府裡……有兩名桃精。她們……她們是女兒的救命恩人……壞人……壞人要殺她們……」

  「心肝兒,你放心。你的恩人,便是爹的恩人;爹就是拼了這條老命,也不讓人碰她們一下半下的。」蕭王握著女兒的手,輕輕地晃了晃:「心肝兒,你也得答應爹一件事……千萬別死……心肝兒?」

  蕭碧紗緩緩閉上眼睛,臉色驀地由鐵青轉為灰白。

  「心肝兒!」蕭王牛似的哭吼聲撼動了整個闕王府。「咱的心肝兒呀!你千萬別死,心肝兒……」



  「白若!白若!」王府的侍衛七手八腳地押著闕彥生,而闕彥生卻瘋了似地想撲向柴房。

  柴房上貼滿了經文,他們把白若關在裡面,硬生生地將他們隔離。

  「彥生,別白費氣力了,去找小桃紅。」桃白若在柴房正中央,焦急地喊:「幫我救救她!彥生……」

  「你們放開我!」闕彥生瘋暴地怒吼。「她不是妖!她是我的妻子!梅莊的人才是妖怪,你們都被她們迷惑了,我命你們立刻放開我!」

  侍衛誰也不敢從命;這次的命令是闕王親自下達的,違背了闕王的命令,他們只有死路一條。

  「彥生……」桃白若傷心地注視著狂怒的他,卻無計可施。

  「闕施主。」

  「行遠大師!」闕彥生如獲大赦,連忙甩開侍衛上前見禮:「行遠大師,您乃是得道高僧,請您求父王放了白若吧。她雖然是妖,心地卻極為善良,從未害人啊。」

  「貧僧正是為些事前來,月前貴府一住家丁倉皇趕至南禪寺,謂王府上下均為妖魔所迷,貧僧原也不信,豈料數月前於山徑見到施主,見施主額露青光,方知確有妖道橫行……連市井小民也說見過極為可怖的桃樹精。」

  「桃樹精?不!是梅妖才對,行遠大師。」

  行遠微微搖頭,走到柴房前,細細端詳桃白若,良久才長嘆一聲:「妖孽,上天有好生之德,貧僧念你修行不易,今日且將你關在此處,只要你痛改前非,歸皈我佛,並放過闕家大小,貧僧便放你一條生路,如何?」

  桃白若慘慘一笑:「小女子修百年卻成了妖道?小女子一生未殺一人,未毀一物,何妖之有?」

  「放肆!」行遠身邊的行通,大為惱怒。「人便是人,妖便是妖,豈能混為一談?」

  「佛祖講經之時,萬鳥翠啼朝仰,天下萬物無不聆聽法旨,佛祖並沒有說妖鬼魅魎聽不得。花果山的一隻猴子尚可封聖,為什麼桃樹就不能修行,不能為人?小女子不服。」

  「這───」

  「行通。」行遠示意師弟退下,他緩緩開口:「桃樹啊桃樹,你若潛心修行,不涉足紅塵,千年之後必可修得正果,轉世為人,你又何必自毀前程?」

  「小女子不想修得正果;小女子只想與夫君當一對同命鴛鴦,安度此生,於願足矣。」

  「疑心妄想!」行通忍不住又是一陣暴跳。「妖魔豈可為人妻?更何況闕施主乃是王爺之尊,更不容你這等妖孽魅惑!」

  「行遠大師、行通大師,白若已是我妻子……求二位高抬貴手……」闕彥生無計可施,不由得悲從中來,撲通一聲下跪:「請你們放了她吧,別傷害她。」

  「阿彌陀佛!闕施主萬萬不可!」行遠大驚失色,連忙上前攙扶:「快快請起───」

  闕彥生驀地一躍而起制住行遠,他的手中多了把亮晃晃的短刃抵住行遠的頸項,同時暴喝一聲:「別過來!快放了白若,否則我只好……只好……」

  其他人全愣住,誰也沒想到他會突然發難。

  「彥生,快放手!不要為了我做傻事。」桃白若也驚住了,怎麼也沒想到他竟然會有此種瘋狂的舉動。

  「大師得罪了。」闕彥生豁出去了。

  他不要富貴,不要榮華───就算背上不忠、不孝的罪名,他也顧不了那麼多了。不能讓他們傷害白若,他絕不能讓白若為他香消玉殞!

  「闕施主,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啊!」

  「大師,你告訴我如何回頭?弟子什麼也不要,什麼也不爭,只想與愛妻斯守一生,這要是苦,也寧願是苦。」闕彥生淒然一笑。

  桃白若與行遠都聽行疑了,怔怔地竟答不上半句話。

  「快放了白若,難道你們真逼我殺了大師?」

  「孽子!」驀地一聲驚天動地的暴吼,闕彥生還來不及轉身,整個人已經被闕王一把揪住猛地扭過他的身子,一個又重又響的巴掌摑在臉上。

  「父王……」

  闕王氣紅了眼睛,呼地奪過他手上的短刃:「與其讓你背上千古罪名,老子不如現在便解決了你!」

  「闕王爺息怒!」行遠嚇得衝到他們中間擋住。「小王爺不過是一時衝動,貧僧毫髮無損。」

  闕王揪住兒子的手暴出青筋。一個好好的王府,不過幾天竟然鬧得天下大亂,雞犬不寧。

  他氣得發抖,猛然一甩手,將闕彥生摔得老遠:「給我押進大牢關起來!」

  「父王!父王!求您放了白若,父王───」闕彥生瘋了似的大叫,幾名侍衛惶惶然押著他離開,人已經走得老遠,聲音卻還是不斷傳來:「父王……父王……求您放了白若吧!」

  闕王將手中的短刃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造孽……哎!造孽!」

  「王爺倒也無須太過憂心,小僧相信只要除此妖女,小王爺必定很快能恢復神智。」行通上前,討好地說道。

  「師弟,出家人應有慈悲之心,你怎可以有此殺生妄念?稍一不慎,邪魔便會趁虛而入,要知道魔由心生啊!」

  「師兄───」

  「二位大師,這桃……哎!這位桃姑娘有勞二位看管,本王如今六神無主,也不知該如何處置她……」闕王長嘆一聲,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桃白若雖是妖,但她畢竟救過兒子的性命,他又怎能恩將仇報?更何況,梅太夫人說桃氏姊妹是妖,彥生也說梅莊才是妖……到底這是怎麼一回事?難道她們全都是妖?那他這闕王府豈不成了妖魔橫行的地方嗎?

  哎!想起來就頭疼。

  「王爺請寬心,貧僧一定勸桃姑娘改過向善便是。」

  「有勞大師了!」

  行遠嘴上雖然這麼說,但心裡卻一點一滴地生出疑惑───

  桃白若一生未殺一人,未毀一物,何罪之有?何過之有?佛經上勸人行善,勸人修行,那麼桃樹不能修行嗎?

  當他望著桃白若那雙清澈的眼睛,他忽然覺得一切都錯了……只是他卻說不出錯在何處。

  桃精固然不應與人相戀,但是佛經上不也說過「六道輪迴,殊途同歸」嗎?人是佛,佛是人,妖也是佛───這……

  向來靈台清明的遠行陷入了苦思,究竟何者為善?何者為惡?

  如果桃白若沒有錯,那麼是誰錯了?難道是他?

  行遠心中猛然一駭,難道竟是他錯了?





第七章




  他大概睡了許久了。鎮守雁門關三年以來,每天他都只能睡一、兩個時辰。關外胡虜猖獗,經常聚眾前來生事,那些胡虜行事雖無章法,但仗著馬肥弓壯,總以小隊人馬四處游擊、掠奪,令人防不勝防。

  他手下的猛將極多,但也時常被鬧得疲於奔命。關內百姓讚他治軍有方,境內平安樂利,卻不知道守關的辛苦。好不容易近來胡虜略微安定,他才能偷得幾天回府來稍事休息。

  睡了三、四天,除了前日那無名小女闖進之外,一切倒也尚可,府裡似乎還沒有人發現他回來了。

  闕長弓打個呵欠,終於覺得睡夠了,精神也好了許多,他打算今天便拜見父王───

  咦?什麼聲音?

  漆黑的屋子裡似乎有人?他隱隱約約聽到啜泣、呻吟的聲音。

  闕長弓躡手躡足地下床,今夜沒有月色,四下伸手不見五指。他走到桌前,啪地一聲打亮火石將蠟燭點燃。

  「啊!」

  驚呼聲響起,闕長弓動作俐落,立即分音辨位,伸手往桌下一撈:「出來!」

  「好痛!」少女哭泣的呼痛聲讓他臉上的笑容凝住。

  闕長弓原以為是那天的嬌美少女,誰知道低頭一看,他卻正捉住一個披頭散髮,渾身傷痕纍纍,幾乎不成人樣的女子。

  「天啊!是誰把你弄成這個樣子?」

  小桃紅渾身發出一股微焦的味道,只剩下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尚稱完好,她滿面的血跡淚痕,楚楚可憐的模樣讓闕長弓的心不由得抽緊。

  他不由分說,將他一把橫抱起來:「我帶你去找歐陽神醫。」

  「不!不!」小桃紅苦痛地呻吟掙扎:「放我走……你們闕王府沒一個好人……你不如一刀殺了我。」

  闕長弓楞住:「王府裡的人將你傷成這樣?」

  「不要把我交給他們……」她嗚咽地搖頭:「他們想燒死我……」

  「該死的!」他勃然大怒。「告訴我是哪個混蛋干的?我去替你殺了他!」

  「不……」小桃紅的氣力即將用盡,她只能昏昏沉沉地搖頭,低低地哀求:「別把我……交出去……白若……幫我……幫我救救白若……」

  「喂!」闕長弓焦急地將她放在床上,急切地輕喚:「別昏,我還有話問你。喂───」



  闕王府森嚴的戒備中,三條漆黑的人影在暗處悄無聲息地移動著。

  柴房前守著四個高大威猛的待衛,行遠、行通兩位僧人則靜坐在柴房前,閉目陷入冥思中。

  微風吹過火炬,晃動的火光中,三條人影驀地一躍而出,身手矯健地點倒了四名衛兵,其中一人走到行遠行通面前,同樣點住他們身上的穴道。

  「父王,都料理妥當了。」

  三名黑衣人這才拉下面罩,正是蕭王父子三人。

  蕭王蕭破虜走到柴房前,呼地一聲用手中的鋼刀劈斷了鎖在門上的鏈條,同時踢開木門。

  柴房裡只有一盞微弱的燭光,而桃白若則坐在柴房的正中央。

  「走吧,外面的人都被爺爺我制住啦,快走!」

  桃白若睜開眼睛,蕭王熊似的身形與面貌出現在她眼前。

  她起身微行個禮:「蕭王爺。」

  「不必多禮,要不是瞧在咱心肝兒的分上,老子才不來救你。」蕭王沒好氣地哼道。

  他一雙銅鈴般的牛眼上上下下打量了桃白若一番,雖然不滿意,但也知道自己女兒的確沒人家美,只好嘟嚷地開口:「嗯……美是美,不過可惜是個妖精,要不然咱心肝兒輸給你這樣的丫頭,倒輸得心服口服。」

  蕭王的草莽性格讓桃白若在苦境中還是忍不住笑了笑:「蕭王爺果然率真磊落,多謝蕭王爺親自搭救,不過小女子不走。」

  「你不走?」蕭王意外地喊了起來。

  「父王,小聲一點。」門外的蕭青龍嚇了一大跳,連忙進來阻止,誰知道一看到桃白若他便傻了。這樣的女子,為她死也值啊,難怪闕彥生為了她,什麼都顧不了了。

  「看啥?小心你的狗眼!」蕭王沒好氣地跩了兒子一腿。「她搶了你妹妹的夫婿,你還看!」

  「父王,小聲一點。」青龍莫可奈何地低嚷:「您怕人家不曉得我們來劫獄?」

  「怕啥?要是怕就不來了。」蕭王呼地一揮手中的鋼刀:「老子一肚子氣沒地方出,他們來正好,跟老子幹上一架給老子消消火。」

  桃白若不由覺得好笑,這蕭王雖貴為一方之王,性格卻草莽十足,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還真是可愛得緊。

  「喂!你到底走不走?咱心肝兒叫咱一定要救你,你要不走,咱用扛的也要把你扛走。」

  「我是不會走的,我妹妹和彥生還在王府裡,沒有他們我是絕對不會離開這裡的。」

  蕭王彷彿覺得有趣似地看著她。

  闕王府鬧了這許多天,說是捉到個桃樹精;說那桃樹精勾得闕彥生迷了心竅、失了魂魄。

  他以為會見到一個煙視媚行、狐妖一般的女子,沒想到眼前的桃白若不但渾身沒有精絲「妖」氣,居然還是個頗講義氣的女子。

  等在外面的蕭青虎突然壓低了聲音,急急忙忙地嚷:「有人來了,快走啊。」

  蕭王凝眼看著桃白若:「你知道他們打算燒死你?」

  白若先是一愣,繼而慘然一笑。對啊,對付桃樹精,自然是火燒了。

  「知道他們要燒死你,你還是執意不跟我走嗎?」蕭青龍有些急了。「桃姑娘,留得青山在,不怕……」他說不下了,怎麼什麼不好說,偏說出來這麼一句。該死的,他真笨死了。

  「蕭王爺,您請回吧。在他們燒死小女子之前,您若能找到捨妹小桃紅……白若感激不盡……」桃白若緩緩下拜,雙眼淚光盈盈。「錯都在白若,求王爺救小桃紅一命。」

  蕭王考慮了幾秒鐘,然後熊掌呼地一揮嚷道:「也罷!」

  「父王……」

  外面兵器交嗚的聲音響起,蕭青虎與巡邏的衛士打了起來。

  蕭青龍急急看了桃白若一眼,蕭王已往外走,他又氣又急地嘆了一聲:「哎!桃姑娘,你……你這又是何苦?」無奈之餘也只好跟著父親往外而去。

  「幹啥?」門關上,蕭王沒好氣的吼聲傳來:「本王來瞧瞧桃姑娘也不成嗎?誰敢攔阻本王?」

  桃白若在屋內,無言地仰望蒼天───

  蒼天在上,桃白若一生自問無愧於天,何以上蒼如此不公?何以連那小小的幸福也不可得?

  彥生,你聽到了嗎?彥生,白若生是闕家的人,死是闕家的鬼───彥生,你瞭解吧?

  白若寧死───絕不獨活。



  闕王府

  黑牢伸手不見五指的黑牢,乃是闕王闕振飛的獨門牢獄。過去他在治軍之時,反叛的部下、抓來的密探,全關在這樣不見天日的黑牢之中。什麼都看不見、聽不到的牢獄比什麼酷刑都更可怕。

  闕彥生小時見過一名在王府中偷竊寶物、殺人放火的家丁,在黑牢中關了三天,抬出來時雙眼暴睜,屍身早已僵硬;歐陽神醫說他竟是在黑牢中活活給嚇死的。

  他不會死在這裡,他要活著出去見白若,他要活著出去與白若白頭偕老……

  想到白若,他什麼都不怕了。死也好,地獄也好,他的心中總有一道暖光,那是白若柔柔的笑───

  「獨攬殘陽上晚樓,一縷芳魂無所從,孤星冷冷遙天際,寰中悠悠幾見容,嘆芳華,無所依,小面桃花水東流,試問何事堪惆悵,罷罷罷,休休休。」

  耳際似乎響起與白若初見,她所吟的詩句。

  他已寫好了回句,卻一直沒有對她提起。現在,遲了嗎?白若,你聽到了呀?你會喜歡嗎?

  「遙敬皓月影成三,兩袖聯衭飄四方,銀漢玉兔總相伴,悠悠眾口均不管,笑白髮,相偕老,松下童子戲問叟,人間何事堪惆悵,情未盡,天已老。」

  「好一句情未盡,天已老。」

  闕彥生驀然一驚,直覺地握住腰間的御賜龍佩。

  「沒用的,那種東西,只有在我們不注意的時候才能有效,如今它也不過是塊皇帝老兄所給的好石頭而已。」

  漆黑的牢中,一團柔和的銀光緩緩出現,光芒中娉婷佇立著梅似雪。她幽幽嘆口氣:「闕少俠,許久不見。」

  闕彥生別開臉,深惡痛絕的表情不由得讓梅似雪心頭為之一酸───

  如果那時候她沒有把他留給桃白若,現在情況是否將有所不同?他會愛她,像愛桃白若一樣嗎?

  遲了……早已經遲了,只是她松不了手,她沒辦法讓自己不來看他,不來聽聽他的聲音。

  「你走。」

  「闕少俠……」

  「你走!」闕彥生跳起來,勃然大怒地吼:「你害得我與白若還不夠嗎?你魅惑王府裡的人,你放蛇咬傷了碧紗,你讓我與白若不能相守。若不是你,我與白若怎會痛苦如斯?」

  「不,那不是我的錯,那是婆婆她……」

  「哈!當然了,有那老太婆為你撐腰,梅姑娘冰清玉潔,又怎做得如此卑鄙下流的勾當?」

  梅似雪怔怔地流著淚看向他。

  是啊,她一心只想著婆婆……都是因為婆婆的執傲,她沒有辦法阻止,沒有辦法挽回……真是如此?她敢說她沒有半點私心,沒有半點期盼?

  「你走吧。」闕彥生慘慘一笑。事已至此,責怪梅似雪又有什麼用?她終究救過自己的性命,大不了,將這條命送在她手上,也算是一命抵一命,兩不相欠了。

  「我……很喜歡你……」梅似雪怔怔地說著。

  闕彥生面對漆黑的苦牢,閉上了眼睛。

  她澀澀地,輕輕地開口:「是我不對。」是她不該為了一身傲骨而放棄了他,而放棄了更不該放不下,更不該有了貪念。「我……只想讓你知道,我曾經非常喜歡你……

  大錯雖已鑄成,題非毫無挽回的機會。」梅似雪如泣如訴的聲音漸漸淡去。「我的錯,我會彌補的,只求闕少俠別忘了我……別忘了曾有個梅似雪在天之涯海之角,由衷祝福你與白若……白年好合……情不盡……天不老……」

  情不盡,天不老?呵!那樣的機會?闕彥生不得不慘笑。他與白若真的能有那樣的機會嗎?
作者: donat    時間: 2008-7-18 11:19 PM

小桃紅終於幽幽轉醒,她身上痛連想動一根手指也辦不到。火燒般的痛苦讓她不由得呻吟,她只記得昏迷之前被一個男人抱著,而她拼著一口氣不讓自己現出原形……

  「醒了?」

  一股清涼的感覺自胸口傳來,釔桃紅迷迷糊糊地抬眼,闕長弓那張似笑非笑的粗獷面孔出現在眼前。她渾渾噩噩地覺得胸口處似乎有什麼東西輕柔地撫觸,定眼一看竟然是他的手。

  「色魔!」小桃紅又羞又氣,想拉棉被蓋住自己,卻怎麼也辦不到,不由得氣出淚來。

  「你最好現在就一刀殺了我,要不然姑奶奶將來一定把你碎屍萬段,丟到河裡喂王八!」

  「還能罵人?那麼該沒事。」闕長弓微微一笑。

  他的手中拿著用冰雪浸濕的布,隔著衣服替她冰鎮。想來她的心定是一團熱火,區區冰雪可奈何不了她。

  小桃紅氣得哭了起來,想到自己竟如此無助地躺在這男人的床上,她真恨不得一頭撞死算了;可是……她還不能死,她得想辦法通知阿姊……她立刻掙紮著想著要起來。

  「你幹什麼?」

  「我昏了多久了?我得去通知我阿姊,要不然……」

  「桃白若是嗎?」

  小桃紅愣了一下:「你知道?」

  他當然知道,只是不明白拘禁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子為何要大費周章,搞得王府上上下下惶惶不安。

  「你到底知不知我阿姊如何了?你快說!」

  闕長弓壓著她躺回床上:「你要是乖乖地躺著我就告訴你。」

  「你───」

  「隨便你,要不然你也可以自己走出去問問看。」

  小桃紅又氣又沮喪,他明知道她現在動彈不得,偏偏還故意這麼說來氣她。想到這裡,她的淚流得更急了。

  闕長弓的手輕柔地拭去她的淚,暖暖的聲調讓她不由得抬起眼。

  「別哭,」他嘆息似地說道:「你不適合流淚。我喜歡看你笑,要不然凶巴巴的神氣樣也很動人。」

  她這一生,除了阿姊,沒人這樣對她說過話。

  「你姊姊被關在柴房裡,有很多人守著她……」闕長弓蹙著眉。「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王府裡的人要殺你,又把你姊姊關起來?」

  「那你又是誰?」

  「我?」闕長弓微微一笑:「我是長弓。」

  「長工?」小桃紅失望的神色溢於言表。「區區一個長工怎麼救得了我阿姊?」

  他愣了一下,隨即明白她的意思,忍不住縱聲大笑。

  「你笑什麼?」小桃紅氣得嘟起唇。「本來就是,你不過是個長工,怎麼對付得了闕王妃和闕王?」

  闕長弓止住笑,終於意識到事態的嚴重。雖然他十分喜歡眼前這個落魄又驕傲的野丫頭,但如他們的目標真的是他的父王和母妃……那麼再怎麼喜歡也得捨。

  「告訴我,為什麼你要對付闕王和闕王妃?」

  小桃紅考慮了半晌,反正她已經活不久了,眼前的情況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他雖然是個長工,說不定仗著熟悉王府內的景況,多少也能幫上一點忙。

  「你們是來暗殺闕王的嗎?」

  「暗殺?」小桃紅澀澀一笑:「要真的只是暗殺,那倒好辦得多了。不,不是,我阿姊沒想暗殺誰,她不過是和闕彥生相愛罷了。」



  「王爺,請您念在我們夫妻一場,放了彥兒吧!王爺───」闕王妃淚流滿面,不住地拍著門,而闕王在裡面卻冷著臉不發一語。

  「王父,算是妾身求您,妾身給您下跪,求您放了彥兒。他沒吃過苦,在黑牢裡受不了的,他會死的。王爺,彥兒是妾身唯一的兒子,求王爺高抬貴手─—─」

  闕王依然沒有回應,他坐在方案之前,冷眼中隱隱閃著猶豫不決的光芒───彥生也是他的兒子,他又何嘗不心疼?只是今夜他險些鑄下大錯,果真饒了他,將來還不知道要鬧出什麼的事來。

  「王爺、王爺……」闕王妃的呼叫聲愈來愈微弱,終於只剩下哽咽的啜泣聲。

  闕王的愛妾嫣紅心生不忍,她走到他身邊,纖細的手輕撫他的胸:「王爺,小王爺只是一時迷惑,您犯不著生這麼大的氣,身子要緊啊!」

  見闕王不說話,嫣紅遂輕輕靠近他的身子,軟語道:「聽說住過黑牢的人,出來之後不是瘋了,就是死了。王爺,小少爺是您的愛子,難道您真忍心眼睜睜看著他成廢人嗎?」

  「他現在與廢人何異?滿心只有那桃妖,眼中哪裡還有我這個爹?此等逆子死了也不冤枉!」闕王餘怒未消,忿忿地罵道:「今日若不教訓他,他日可能連軾君逆師的事也做得出來。」

  「不會的,彥生少爺向來聽話,王爺也知道他是受了妖女的迷惑,又何必與他計較?」

  嫣紅的溫香軟語終於讓闕王有了下台階,他當然也捨不得自己的兒子死,只是一時想不出放他的理由;現在聽嫣紅這麼說,他對彥生似乎也太嚴苛了些。

  「王爺,嫣紅也不敢要王爺放了少爺,只不過換個地方讓彥生少爺面壁思過,多想幾天也就想開。」

  「哎……」闕王起身走到門前,打開門一看,闕王妃卻不見了。他蹙眉心想以王妃的性格,沒求到他應允之前應該是不會走的怎麼會不見了?

  「人呢?」

  嫣紅也大惑不解:「也許王妃等不到王爺答應,親自去放彥生少爺了。」

  「不可能,黑牢的鑰匙只有本王有,除了本王,誰也沒有辦法打開黑牢。難道……」

  闕王想了想,忽然焦急地往柴房的方向走去。

  難道她去殺桃白若了?以那瘋婆娘現在的性格,要她殺誰便殺誰。哎啊!闕王又氣又急。

  都怪他太輕忽了,他不該關彥生,他該關王妃才是。



  「佛說───身心寂滅,平等本際,圓滿十方,不二隨順,於不二境現諸淨土。」

  行遠頻頻點頭,接續道:「意思是說沒有身心差別,本來不生不滅,一切眾生平等的本際。重重無盡的大千世界就虛空那樣,隨順一切,圓滿而沒有分別。在這樣平等不二的境界裡,顯現種種隨順,清淨者自清淨,污濁者自污濁,平等不二的本際始終沒有清淨,也沒有污濁。」

  桃白若微微一笑:「那麼請問大師,誰是阿修羅?」

  「沒有。」

  「誰又是菩薩?」

  「也沒有。」

  「既然沒有阿修羅也沒有菩薩,那麼誰是人?誰又是妖?」

  行遠輕噓一口氣答道:「統統沒有……」

  「妖女!你竟敢迷惑我師兄!」行通大師急晃晃地扯住行遠的僧袖嚷道:「師兄,她在魅惑於你,你千萬不要上當。」

  「行通師弟,桃施主所言甚是,字字禪機,比師兄所言更是,怎麼你聽不出來嗎?」

  行通氣得跳腳罵道:「師兄,妖魔就該住在妖魔道,人就該住人間道,倘若三界不分,豈不是要天下大亂?」

  「這個……」行遠沉吟兩聲:「師弟說的也有理……」

  「一切眾生種種幻化,皆生如來圓覺妙心,猶如空華從空而有,幻華雖滅,空性不懷。」

  「重重無盡的大千世界都生自如來圓覺妙心,就好像空花從虛空中而有,妄見空花從虛空中生出來……」行遠大師喃喃地唸著,臉上生了迷惘不解的痛苦之色。

  「王妃萬安!」院中的侍衛突然齊聲說道。

  闕王妃神色淒然,雙眼呆滯地不停往前走,口中喃喃道:「彥生只是受了妖女的迷惑……」

  她茫茫然到柴房前,瞪著裡面的桃白若。

  都是這妖女害的!如今闕王與彥生父子失和,彥生再也沒有機會繼承王位;除非……除非這妖女死了───

  只要這妖女一死,彥生便會乖乖聽她的話,迎娶梅公望的孫女,這樣一來,不管闕王高不高興,王位都將由彥生繼承。

  「王妃?」

  「……空花雖然消失了,但虛空卻不會毀壞,因為本來就沒有空花自虛空中產生……」

  鎖著柴房的鋼鎖已經被蕭王打爛了,桃白若沒有逃走的意思,那房如今只輕輕半掩著。

  闕王妃突然猛撲上去,整個人衝進了柴房之中。

  「妖女!把你的命交出來!」闕王妃淒厲的吼聲中,但見銀光刷刷而閃,她持著亮晃晃的短刃,一次又一次地猛撲上前,一心只想取桃白若的性命。

  桃白若大驚失色,萬萬沒想到闕王妃會有如此舉動!

  柴房的四面牆上全貼滿了經文,她的手微一碰到便發出陣陣燒焦的白煙。她只能一味地閃躲,但柴房很小,她再怎麼能躲,也只有正中央的一小塊地方可以閃避。

  外面的侍衛將柴房裡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但他們卻連動也不動一下,一個個呆若木雞地立在那裡───

  「梅婆!你想要我的命,為什麼不自己親自來取?」桃白若立刻看到對面的屋簷上佇立著一個佝僂身影。

  半空中傳來兩聲冷笑,一口蒼邁的聲音揚起:「娃兒,婆婆也想自個兒下去,不過下面的兩個光頭禿驢讓婆婆看得討厭得很,不如你替婆婆打發了他們,婆婆便下去救你出來如何?」

  闕王妃隨著梅婆怪笑的聲音,身影越多快速。原本絲毫不會武功的弱女子,如今卻矯健得猶扣武林高手一般。這無疑是心神受人控制,臉上的神情也益發顯得扭曲恐怖,逼得桃白若險象環生,竟無路可逃。

  「桃施主───」行遠抬起頭來,這才發現闕王妃正在柴房裡追殺桃白若。他這一驚非同小可,猛然跳起便衝進柴房之內。「王妃娘娘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啊!小僧還有諸多不解之處想請教桃施主,請王妃娘娘手下留情。」

  行通本想由闕王妃親手料理了那妖女倒也不失為一個良策,誰知道行遠又沖了進去。他在外面又氣又急,忙不迭地疊聲大喊:「師兄、師兄,你快出來!王妃娘娘您千萬莫傷了我師兄。哎啊,好險!師兄你不會武功,快出來啊!」

  小小的柴房擠進了桃白若和闕王妃兩人已顯窘迫,再加上行遠寸步難行。桃白若左閃右閃,可是闕王妃卻殺紅了眼,拿起刀子便沒命亂劈一通。眼看桃白若就要命喪此地,行遠大師顧不了許多,猛然抓住桃白若的身子往柴房外面推。

  桃白若的身子才到門口,貼在門上的經文便簌地發出刺眼的光芒。桃白若慘叫一聲,整個人往後回撞,這一撞竟不偏不倚地撞在行遠的背上。行遠一個踉蹌,不由自主地往前踏了三步───

  而這三步,行遠便將自己的身子往闕王妃手上那把亮晃晃的刀口上送去───



  闕長弓愈聽小桃紅所說的話,神色愈是驚奇。她說得那麼坦白直接,不似有何隱瞞,但是……但是她所說的話卻又那樣匪夷所思。

  桃妖、喬木妖、梅樹妖───不是民問流傳的無稽之談,而是活生生在他的眼前。

  闕長弓不可置信地看著小桃紅,霎時竟然不知要如何回應。

  「好啦,我說完了。」小桃紅輕噓口氣,想了想卻又惱怒起來。「都怪那些禿和尚不好,不分青紅皂白便出手傷人。明明梅婆那個老妖怪才是壞人,他們偏偏硬要找我和白若的晦氣,我呸!我要是好了,頭一個不放過他們!」她說著,見闕長弓不說話,側著頭瞧他:「怎麼?你不信?」

  闕長弓怔怔地看著她:「也不是不信,而是不知道該不該信……」

  突然之間,一陣梅花的淡淡香氣涼風吹來,小桃紅臉色丕變,然後淒然一笑說道:「不由得你不信,老妖婆追來了。」

  闕長弓回頭一看,窗子不知道什麼時候開了,外面庭院依稀有個佝僂的影子。

  「咳……咳……丫頭,你的命可真大,十幾名和尚唸經還念不死你……身上的傷不好受吧?你出來,讓婆婆疼你。」

  闕長弓正起身,小桃紅卻立刻拉住他,壓低了聲音說道:「你不是她的對手……聽著,我這一去是不能活著回來了……你答應我,想辦法救救我阿姊和闕彥生,來生小桃紅做牛做馬也會報答你的大恩。」

  闕長弓正待開口,卻發現自己的身子動也不能動地定在當場。

  只見小桃紅一雙水灩灩的眸子怔怔地看了他半晌,驀地淒然一笑,在他的唇畔吻了一下───彷彿一陣和風撫過,小桃紅嬌俏的聲音已從窗外響起:「老妖婆,小姑奶奶留著這條命招呼你哪!」

  小桃紅……闕長弓使盡了氣力卻也動不了半根手指頭。他心焦如焚,不停在心中怒吼:小桃紅,不准你死!我們之間的事還沒解決呢!小桃紅───

  「死妖婆!今天就讓你知道小姑奶奶的厲害,有種就跟我來!」

  「嘿嘿……小賤丫頭,臨死也要護著臭男人嗎?也好,念在大家同住快活林也有一段時日了,婆婆此次便成全你。」

  「小桃紅───」闕長弓猛然跳起來,衝到窗邊一看───哪裡有小桃紅?哪裡有梅樹妖?

  外面淒風冷冷,樹影在地上微微晃動,卻沒有半條人影。

  是夢?不……那不是夢!

  小桃紅的一顰一笑都在他的眼前,她那既落拓又驕傲的神氣也歷歷在目!那不會是夢,夢裡怎麼有心痛的感覺?

  夢裡,又怎會有得而復失的遺憾?






第八章




  「歐陽大夫?」

  雪白鬍子的老者輕噓口氣說道:「王爺請寬心,行遠大師傷勢雖重,性命卻是無礙,只不過需多調養些時日罷了。」

  「那就好。」闕王的眼光轉向一直呆坐在一旁的闕王妃。昨夜她發出那聲撕心裂肺,不可置信的尖叫聲後便在府內瘋了似地亂闖亂撞,好不容易平靜下來,人卻呆若木雞,雙眼無神,呆滯地杵著,竟像是得了失心瘋一樣。「歐陽大夫,那王妃她怎麼啦?」

  歐陽神醫這次卻不說話了。闕王妃與闕福的情況一模一樣,皮肉之傷好治,此等沒有緣由的心障卻要從何治起?

  「神醫?」闕王再喚。

  「王爺,請恕屬下無能,王妃的病症,屬下……」歐陽神醫搖頭嘆息。「屬下除了能開些安氣凝神的方子外,委實想不出法子治王妃的病。」

闕王無言,只能凝視著妻子已然衰老的容貌。

  一場夫妻數十年,縱使知道她是咎由自取,心下仍然十分難過,更何況她現在這模樣,又濟得了什麼事?廢不廢妃也已經沒有意義了。

  「來人,扶王妃回房憩息,加派人手保護,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准放王妃出來。」

  「遵命!」婢女們攙扶著闕王妃離開,只見她瘦小的身子緩緩而動,背影竟有說不出的滄桑淒涼。

  「唉───利慾薰心,你怎麼就是堪不破權勢這一關呢?」

  「王爺,大少爺求見。」

  「長弓?」闕王大喜過望,府內鬧成這個樣子,他真是感到一籌莫展。如今長子回來,該能替他分憂解勞才對。「快讓他進來!」

  才說著,闕長弓已昂首闊步走進來,他依然雄武威風,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卻顯得衣衫凌亂,十分憔悴。

  「父王。」

  「你回來了,」闕王上前拍拍兒子的肩,開心地笑道:「一路上辛苦了。」

  「兒子已經回來許多天了。」

  「嗯?」

  闕長弓澀澀一笑:「實不相瞞,兒子已見過小桃紅,現在想求父王多派些兵士給兒子,好讓兒子前去尋她的下落。」



  「闕兄!闕兄!」

  闕彥生迷迷糊糊間聽到有人喚他,睜開眼睛,眼前仍是漆黑一片,只是那聲音很像喬木。

  「你醒了嗎?」

  「喬兄?」

  喬木澀澀一笑:「是啊,聽著,我現在救你出去,你出去之後想辦法帶白若一起到東嶽廟來。」

  「蒲縣柏山頂的東嶽廟?」

  「沒錯,小桃紅給梅老妖婆捉到那裡去了。單憑我一個人絕對救不了她……」

  「喬兄,你別一個人去,等我和白若……」

  「不!我怕小桃紅撐不了那麼久了。就算我沒法子救她出來,至少也要鬧得老妖婆沒法子害她。別說廢話,你先閉上眼睛,我怕外面陽光太盛,弄瞎了你的眼。」

  闕彥生連忙閉上眼睛,耳邊只聽到風聲在耳畔掠過,身上的寒氣便一點一滴地消逝,眼前也似乎光亮了起來。

  「蕭王父子會幫你救白若,記得將經文撕掉,這樣一來,白若就可以離開了。記住天黑之前要到東嶽廟,要不然小桃紅的小命就保不住了。」

  「喬木───」闕彥生猛然睜開眼睛,自己已身在柴房附近的一間小廂房裡,閃亮的光線讓他的眼睛感到燒灼似的痛楚。

  「喬兄!」闕彥生顧不得自己的眼睛,轉身立刻衝出廂房,可是哪裡還有喬木的影子?

  他只好仰天大吼:「喬兄,小桃紅就拜託你了。我和白若一定會在天黑之前趕到。」

  「小王爺?」府內的家丁聽到他的吼叫聲,紛紛從四面八方衝出來。「小王爺私自出牢了,快稟報王爺!」

  「該死的!別攔著我。」闕彥生的眼睛痛極,他根本份不清楚東南西北。在黑牢中關了兩天,連絲毫光線也沒見到,現在日正當中,那強烈的光照得他眼睛幾乎要噴出血來。

  他盲目地往前直衝,凡有人擋在面前的,一律施展身手將對方摔開。「快告訴我,蕭王的廂房在什麼地方?快說!」

  「在……在您左邊。」

  闕彥生瘋了似地往前闖,大吵大鬧的聲音老早驚動整間王府,從四周聚集而來的家丁與侍衛愈來愈多,只是沒有闕王的命令,他們既不敢捉他,也不敢放他,只好團團將他圍在中央。

  「快讓開!」他氣急敗壞地大吼。

  小桃紅命在旦夕,如果他不能去救她,怎麼對得起白若?

  「一大早吵吵鬧鬧的成何體統?」

  「王爺千歲,是小少爺他───」

  闕王排開人群,怒視著一身狼狽憔悴的兒子:「你好大的膽子!沒有本王的命令,你竟敢私自出牢,你心裡還有我這個爹嗎?」

  「爹!」闕彥生撲通跪下,忍不住落下血一般的淚來:「爹,兒子自知不肖,待兒子救回小桃紅後,必會回府任憑父王處置,爹,小桃紅對兒子有救命之恩,求爹讓兒子去吧。」

  「啊!血───」闕彥生閉著的眼中竟流出血來,四周的人群紛紛發出驚呼:「小王爺的眼睛……流出血了……」

  闕王又驚又怒,看著兒子臉上的兩行血淚,他就算是鐵打的心腸也不能拒絕他的哀求;只是……只是兒子這一切的所做所為,竟是為了個妖精!

  他究竟該高興兒子有情有義?還是該心痛兒子竟然為了一名女子,連性命也可棄之不顧?

  「閃開!格老子個熊!沒見過當老子這麼沒心肝的!」蕭王熊一般的身型將人群揮開,他走到闕彥生的身邊,提小雞般地將他提起。「別求他,蕭伯伯幫你去救那小桃花。」

  「賢弟,你這……」

  「這啥?真格老子地!誰要敢攔老子,老子將他劈成兩半,管他奶奶什麼賢不賢弟!」

  蕭王和他的兩個兒子一左一右護著闕彥生,他們走一步,人群便退一步,大家面面相覷全望向闕王,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王爺?」侍衛們束手無策地問。

  闕王看著兒子臉上那兩行血,一時之間不由得聲也緊了,淚也濕了。他緩緩一揮手,仰天澀澀一笑道:「罷了……就讓他們去吧!」



  山西蒲縣

  東嶽廟東嶽廟建在柏山頂,廟宇依山勢而造,氣派恢偉。人們都知道四川有酆都,卻不知道還有一間造得比酆都更加陰森恐怖十倍的東嶽廟。

  東嶽廟祭祀的乃是東嶽大帝,初建好時,廟內有僧眾上百,但到了後來,僧眾紛紛棄而逃亡,以至於只剩下一個廟祝和兩個無處可去的小沙彌。

  東嶽廟表面上看起來與一般的廟宇並無二樣,但從正門進去會發現有兩個隧道,下去之後在右旁便設著二祠。一是掌管生死簿的崔府君,另外一祠則站著守獄門的獄吏,之後下了十八級石階,降到四壁高牆合圍之中便是「地獄」,名副其實的地下冥府。

  從第一殿「陰陽界」到第十殿「轉生間」,刀山、油鍋、鋸解、磨碾……十八種地獄酷刑在這裡均可親眼見到。窮凶極惡的鬼吏、猙獰可怖的獄卒彷若真人一般都出現在這裡。

  當年上百的僧眾,夜夜聽著從十殿閻府傳出的鬼哭、哀嚎,有人甚至親見惡人受刑的慘狀,沒多久便逃個精光,誰也沒膽子繼續守在廟中。

  小桃紅被梅婆縛在一枝高高豎起的旗竿上。天色漸漸暗了,幽冥鬼域的青綠光芒便從她腳下緩緩亮起───她好怕哪!

  「老妖婆!」愈是怕,她愈要扯開嗓子大罵:「丑妖婆!有種就把小姑奶奶一刀殺了,裝神弄鬼的算什麼?我才不怕!」

  「嘿嘿……」梅婆的怪笑聲由下方傳來,那陰森的聲音在四面高牆中迴響,越發顯得可怕。「小娃兒,不用急,這裡就是幽冥鬼域的入口,等一下油鍋滾了,婆婆會親自送你一程,免得你找不到地方投胎。」

  「我呸!死妖婆,你才要下油鍋。像你這種十惡不赦的大惡人,只怕十殿閻羅還不夠治你,得二十殿、三十殿才夠。」

  「你用不著激我,你不過是想婆婆賞你個痛快,婆婆偏不便宜你。婆婆得等你那沒臉的姊姊來,叫她看著你死,才能消婆婆心頭這股惡氣……」

  「我阿姊才沒你這麼笨,她不會來的,你趁早死了這條心吧!嘴上雖然這麼說,但她心裡其實知道阿姊一定會來的。現在只能盼喬木救不出阿姊和闕彥生,要不然大夥真的一起死在這東嶽廟內了。

  遠處煙塵滾滾,似有大匹人馬正朝著東嶽廟的方向而來,小桃紅不由得暗暗叫苦,他們終於還是來了。

  「嘿!小娃兒的命頂值錢,連蕭王也來給你送終。」

  「我呸!死妖婆,送你的終才是真的。誰不知道梅婆生得一張醜臉,這輩子也沒哪個男人肯向你多望一眼,所以你死前想多找些男人瞧瞧你的醜模樣。」

  小桃紅將心一橫,反正左右都是死,不如引得這老妖婆先一刀殺了自己,免得打起來的時候,阿姊和闕彥生處處受制於人,枉送了性命。

  「死丫頭!你道婆婆當真不敢殺你?」梅婆那雙豆似的眼睛果然爆出精芒。

  「你當然不敢殺我啦,殺了我就沒戲唱了。男人也不來嘍,誰還費心去瞧你那張醜得鬼哭神嚎、天地無色、日月無光的醜臉呀?」嘿!這三句接得不錯,要是喬木在場,非得好好誇獎她一番不可。

  「還有啊,你……」

  「賤丫頭!死到臨頭還逞口舌之能。」梅婆勃然大怒,梅木杖刷地一杖點向小桃紅的心。

  「婆婆息怒!」忽地小桃紅身邊出現了梅似雪的身影。

  小桃紅原本閉上了眼睛一心求死,沒想到梅似雪突然又出現救了她一命。

  「怎地?你還想為這丫頭求情?」

  「當然不是。」梅似雪微微一笑:「桃白若搶走了闕彥生,以雪恨她都來不及了,怎還會為她妹妹求情?只不過婆婆現在殺了她,未免便宜了她……」她淡淡地說著,手上出現一把青光閃閃的長劍。「咱們把她身上的肉一塊一塊地割下來,凌遲處死……讓桃白若永遠也忘不了她的死狀──—」她說著,手中的長劍青光一閃,刷地一聲割斷了小桃紅身上的捆仙索,叫道:「走!」

  「死丫頭!敢背叛我!」梅婆狂怒地飛撲過來。「看你那裡走!」

  小桃紅身上的捆仙索一斷,整個人刷地往下直落。她身上的傷勢未癒,根本止不住勢;正當以為自己必死無餘之際,下面伸出一雙手牢牢地抱住她。
作者: donat    時間: 2008-7-18 11:21 PM

  「誰?」

  「快走!」喬木的聲音在她耳際響起。

  「喬木?」

  「婆婆,您放了她吧,算似雪求您了。」梅似雪惶惶然擋在梅婆身前:「千錯萬錯都是似雪的錯,求您……」

  「閃開!」梅婆狂怒之際哪裡還聽得進梅似雪的哀哀告求,梅杖一揮便將她擊得老遠。

  「梅……」

  「噓!」喬木抱住小桃紅,躲在第七殿的閻羅像後,他壓低了聲音道:「虎毒不食子,梅似雪終究是她的孫女,她不會殺她的。」

  話雖這麼說,但小桃紅還是忍不住擔心───以梅婆的功力,蓄意想殺梅似雪倒是不至於;可是萬一錯手……梅似雪又怎禁得了她一次錯手?

  「這幾天你都躲哪裡去了?我以為你扔下我和阿姊不管了。」

  喬木澀澀一笑:「我怎麼會扔下你們不管?是梅婆佈置周詳,我一個人也鬥不過她,只好躲起來等機會。好不容易等到她捉了你到這裡來,我才有機會救闕彥生和白若,他們現在應該在路上了。」

  「來了又有什麼用?老妖婆那麼厲害,大家不過枉送性命。」

  「不會的。」喬木朝她低頭微笑:「打不過她,我們可以逃,逃不過可以躲,總之我一定會保護你和白若安全。」

  小桃紅怔怔地注視著喬木,他今天說話怎麼如此流利?好像早就練好、打算好似的。

  「喬木……」

  「噓!」喬木掩住她的唇,很溫柔地看她一眼,就像多年前,他們剛認識的時候一樣……只是這次,這次她的心裡,竟隱隱有股不祥的預感。



  闕彥生,桃白若共馳一騎,闕彥生的眼看不見,只能坐在桃白若身後,聽著風聲在他的耳邊呼嘯。

  他知道他硬要來,一定會拖累了白若和蕭王的救人行動,可是他就是不能放心讓白若獨自面對梅婆。他們兩個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到了嗎?天黑了沒有?」

  「還沒有到,天快黑了……彥生,你的眼睛還疼嗎?」

  「早就不疼了。有你在身邊,就算少了一手一腳也不會覺得疼。」

  桃白若澀澀地笑道:「瞧你,愈來愈油嘴滑舌了。」

  「你不喜歡?那我不說就是了。」

  「不,我喜歡。」她嘆口氣,四匹馬已經到了柏山下。上面便是東嶽廟───她還能聽他說多少句甜言蜜語?

  她將馬匹停下,怔怔望著山巔的寺廟。

  「怎麼啦?怎麼不上去?」蕭王父子的馬匹也停下來。「不是十萬火急嘛?」

  「我想……王爺您還是別上去了。」

  「什麼別上去?本王既然答應了要救你們,如今豈有臨陣退縮的道理?」蕭王豪氣地一拍胸脯:「本王打了幾十年的仗,什麼場面沒見過?區區一個妖精哪裡嚇唬得了本王?」

  桃白若低頭不語。

  如果是人,那自然不用怕,但梅婆是千年樹妖,蕭王再如何神勇,也不過一介凡夫俗子,怎能與梅婆對抗?只不過是枉送性命而已。

  「小桃花,你瞧不起本王?」

  「小女子不敢,白若只是……」

  「不敢就好,後面的廢話別說了,咱們上去吧!」蕭王喝地一聲策馬奔馳,猶自氣概萬千地吼了起來:「老妖婆!叫你見識見識蕭破虜的厲害!」

  「彥生,這……」

  「不要緊,多一個人多一分力量。倘若到時真不敵,咱們夫妻同生同死便是絕不連累他人。」

  桃白若點點頭,隨即想到闕彥生看不到。她遂輕握住他的手,柔言道:「今生今世,得夫如此,白若再也沒有其它奢求了。」

  闕彥生同樣點點頭:「走吧。」

  桃白若喝一聲,那馬便往山上而去,一輪彎月,也在此時緩緩浮出雲際。



  闕王府內外一房燈火通明,聚集的兵士手上全高舉著火把,數千名兵士,鴉雀無聲地佇立著,等待鬼面將軍的命令。

  闕王府內,闕王不發一語,臉色極為難看地端坐在大廳中央,而他的長子闕長弓一身甲冑站在他跟前。

  他們父子相對無話已有一刻鐘那麼久,在這慌亂的時期,誰也不知道他們父子之間是否然要掀起一場火爆爭執。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大廳之中蔓延,像要使人無法呼吸。強大的張力在這對父子之間僨張,而誰也沒有開口打破沉默。

  也許他真是老了───老得兒子們再也不聽他的話,老得人人都認為他膽小怕事,竟容妖孽在他駐守的土地上橫行無阻;也許他真的是老了───老得忘記情愛的力量有多大,老得忘記自己也曾用多少疑心去愛自己所愛的女子……

  闕王肅穆的面容上不由得浮出了一絲哀傷。

  長年的優渥生活,使他變得小心謹慎,使他不再是多年前那熱血隨時都能沸騰的豪情少年;而今的他,竟亦步亦趨得像個遲暮的老人。

  那些權勢、家聲,竟比自己的兒子來得更重要?當他怒罵蕭破虜為「莽夫」的時候,心裡難道不羨慕他還能如此有勇氣,如此有活力,而沒有被權勢名利所淹沒?

  眼前的事的確很荒謬,他的兒子竟聚集了上千的軍隊,只為救回一個妖精;此事若傳揚出去,闕王府的名聲就要掃地,外面的人會說:闕振飛老得糊塗,竟相信世間有如此無稽之事!

  如果他執意阻攔,長弓是有可能不去的,只是彥生也有可能回不來了……不能否認他私心裡,是較疼愛長弓,因為那孩子與自己是如此相像;但彥生又何嘗不是他心頭上的一塊肉?想起彥生臉上那兩行血淚……教他如何不感到心痛如絞?!

  「父王,孩兒請求父王讓孩兒領軍包圍柏山,救回彥生。」闕長弓終於開口,不疾不徐,語氣像個長年征戰沙場的老將。

  也許他錯了,就算他強加阻攔,長弓還是會去的。長弓比他有勇氣,他根本不去想未來的事,他只做眼前該做的事。

  「父王……」

  「去吧。」闕王長嘆口氣,臉上浮出淡淡的笑容。「去帶彥生與他的妻子回來。」

  闕長弓的臉上沒有出現笑容,他只像個在陣前領命的將領,十分恭謹地接受了命令,行個軍禮便轉身出去。他穩穩地往外走,威武的架勢有如君臨天下的帝王一般。還沒走到門外,遠遠便看見行遠與行通急急而來。

  「將軍、將軍,請等一等!」行遠在行通的攙扶下,跌跌撞撞地趕了過來。

  「行遠大師,您重傷未癒,怎可出來奔波?」

  「阿彌陀佛。」行遠氣喘吁吁地行個禮,臉色十分蒼白,但他仍勉力支撐著。「將軍……小僧……小僧與您一同前去。」

  「大師……」

  「不,小僧一定得去。小僧還有好多問題,得當面請教桃施主;更何況───更何況將軍此去要對付的並不是尋常兵士,而是個千年樹妖,人多是沒有用的,說不定反遭妖孽利用那可就糟糕至極。所以……」

  闕長弓原也有此意,只是行遠大師被闕王妃刺傷,他實在沒有把握他偎願意幫忙。如此一來他們的勝算便多了幾分。

  「那好吧,大師既然願意助小王一臂之力,那自是再好不過。小王立即令人備妥馬車。」

  「不用、不用。」行遠急出了一身汗:「小僧與將軍一同騎馬即可,救人如救火,咱倆立刻出發吧!」

  闕長弓看了他一眼,也不再多言,立刻跳上僕人牽來的馬匹。他手中的彎刀在月光下發出耀眼的冷光,只聽他驀地大吼一聲:「除妖孽,護國安民!!」上千的兵士同時高舉刀劍,齊聲暴吼:「除妖孽,護國安民!!」

  「誓死追隨鬼面將軍!」

  「誓死救回小王爺!」

  上千的兵馬,在浩蕩的呼喊聲中出發,那高舉的火炬蜿蜒成一道火龍,在冷冷的月光中急速前進───



  東嶽廟裡一片死寂,只有風吹過十王殿時發出嗚咽淒冷的聲音,空空洞洞的十王殿,面目駭人的鬼卒、罪人,在幽暗的光線裡顯得特別恐怖。

  蕭王一馬當先踩進了十王殿,縱使像他這般一世英豪,當看到那些慘不卒睹的酷刑雕像時,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格老子地,找這種地方裝神弄鬼。」他邊嘟嚷著罵,腳下卻極為小心,深怕踩中了那些雕像。走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什麼似地停下來。面前便是閻羅王的木像,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父王,您這是做什麼?大敵當前,您還有心情誦經禮佛?」蕭青虎焦急地說道。

  誰知道蕭王根本不理他,逕自跪在閻羅王面前道:「閻君啊閻君,咱女兒蕭碧紗現下就只剩下半條命啦,咱告訴您啊,咱女兒樣子好看,其實性子刁鑽得很,您要是收了她,她鐵定會鬧得您不好吃、不好睡。這樣吧,咱吃虧點兒,多養她個二、三十年,等她性子改了,您再收她……」

  蕭青龍、蕭青虎兄弟全楞住了。瞧父親那虔誠的模樣,原來他竟想騙得閻君放過妹妹一條生路。想到這裡,他們不由得也跟著跪下來───

  「嘿嘿嘿……蕭老兒,你想救你女兒倒也容易,一命換一命。」

  「閻王老爺說話,閻王老爺說話啦!」蕭王又驚又喜,驀地抬起臉來問:「怎麼個換法兒?您要是喜歡,咱這條老命……」

  「把桃白若交給我,老婆子便饒過你女兒,也斷不再讓她受蛇毒之苦。」

  「我呸!」蕭王忽地一聲跳起來,知道自己受騙上當,不由得他氣粗了脖子。「你他奶奶地!你便是那個不要臉的老妖精。你害得咱心肝兒受苦,來來來!出來和咱大戰三百回合。咱要不劈死你這老妖精,咱的名字給你倒過來寫!」

  呼地一聲,一件事物刷地破空而來。

  蕭王究竟久戰沙場,立刻往後一躍罵道:「好不要臉!咱明刀明槍跟你打,你卻淨耍些下三濫的招數!」

  「好!」梅婆一個「好」字出口,佝僂的身影已出現在蕭家父子眼前。「老婆子明刀明槍跟你打,我倒要看看天下三王之一的蕭王爺,究竟有什麼本事叱吒風雲!」

  蕭王手中的豹頭刀刷地一聲橫在身前,刀上的一雙青絲色的豹眼熠熠生輝,一股威嚴自他碩大的身軀中透露出來。

  「好刀,不過死人是用不上刀劍的。」

  梅婆冷冷一笑,手中的梅木杖直點而出;蕭王連忙橫刀去劈,誰知道那看起來毫不起眼的細木杖竟然劈不斷!過去他的豹頭金刀一出,就算劈不斷敵人手中的兵器,也必將那兵器震得脫手而出;只是這次梅婆卻只是陰惻惻地怪笑,木杖去勢話然不變。

  「危險!」蕭青龍、蕭青虎兩兄弟見那竹杖已近父王胸前,想出兵器己經來不及了。他們遂一人一手,拖住了蕭王的身子往後拉。

  「跑得了嗎?」梅婆身型飄忽,只見她足不點地往前移。木杖依舊點在蕭王胸前的三寸之遙。

  蕭王一連出了三七二十一招想化解木杖的攻勢,但那木杖竟不動如山。不論他如何劈砍阻擋,木杖依舊直點在他胸前。

  蕭青龍、蕭青虎拖著蕭王倒退數十丈。眼見前方已沒有去路,心中不禁大駭,眼看木杖就要當胸而過───

  驀然一匹冷緞穿過他們身際,繞過蕭王的胸前,纏上細木杖。

  蕭家父子不禁流了一身冷汗,暗叫聲慚愧。

  他三人也算是天下有名的武士,如今在人家手上竟連一招也走不過。

  「梅婆婆,小桃紅呢?」桃白若不知何時已佇立在他們身後,而闕彥生正立在她身旁。

  「哼!那個鬼丫頭,八成已蒙閻王寵召了。」

  桃白若微蹙起眉,輕輕地朝蕭家父子開口:「這裡交給我,有勞三位進去替我找找小桃紅。」

  蕭家父子都知道她這麼說只是為了替他們顧全顏面,不希望他們在這裡枉送性命。蕭王嘆口氣,豹頭金刀一收,偕同兒子邁開大步與梅婆錯身而過,但蕭王畢竟是蕭王,當他走過梅婆身邊,竟毫無懼色,連眉頭也不皺一下。

  待蕭王父子走遠,桃白若凝視著梅婆,良久終於幽幽嘆口氣:「婆婆,看來今日便是咱們兵刃相向的時刻了。白若向來敬重婆婆,現在就禮讓婆婆三招,待三招一過,白若便要得罪了。」

  梅婆怪笑道:「小娃兒好大的口氣,你想你能在婆婆手下走出三招麼?」

  桃白若沒有理會她逕自扶著闕彥生走到一旁的石階下坐下:「相公,你在此稍候。」

  「哼!你倒很有自信。這樣吧,等你死了,婆婆保證讓似雪丫頭好生招呼你的好相公,也好叫你死得瞑目。」梅婆話聲方落,手中的細木杖已刷地點向桃白若。

  「第一招。」桃白若堪堪閃過,白裡透紅的身型飄忽在十殿之中。

  闕彥生的眼睛仍不能視物,他只聽到耳畔不斷有衣衫飄忽的聲音,他的心裡緊張得有如即將繃斷的弦,但表面上卻平靜一如往昔。

  「第二招……第三招。婆婆,白若得罪了!」

  「來得好!」

  你千萬不能出事……闕彥生在心中默默禱念───白若,你千萬不能出事!






第九章




  「幻華雖滅,空性不壞……」一路上,行遠大師騎在馬上喃喃自語地唸著,似乎有難解的苦惱。他的臉色十分難看,腹部的傷口隱隱透出血色。

  「行遠大師,您的傷勢要緊嗎?」闕長弓不放心地問。

  「不要緊,這副臭皮囊壞了也就壞了,沒什麼打緊……」行遠搖搖頭回答,神色依然十分迷惘。

  闕長弓仍舊不放心,但看行遠的表情絲毫沒有打算停下來休息的樣子,他也就不好多言。事實上他的心中同樣焦急﹛X—p桃紅呢?她現在怎麼樣了?傷口好些了嗎?那麼嚴重的傷勢,她能撐多久?

  夜色愈來愈沉,他們快馬奔馳了大半天,但是大隊人馬的速度仍然稍嫌緩慢。闕長弓有些不耐……小桃紅已被梅婆抓去半天了,如果他的速度再不能加快,也許等他到的時候早已經太遲了也說不定。

  「副將。」

  一名軍官打扮的軍人立刻來到他身邊。「末將在。」

  「挑選十匹快騎隨本將軍先行上山,你們到了之後只要包圍山腳下即可,沒有本將軍的命令,任何人不得上山。」

  「末將遵命。」

  副將領命而去,行遠此時也抬起頭:「將軍,小僧隨您一起去吧。」

  闕長弓知道阻攔也是沒有用的,只能點點頭:「大師慈悲,只要大師能支持得住便成。」

  「可以,可以。小僧說過這臭皮囊原也沒什麼要緊的。」



  東嶽廟中呼喝聲不斷,慘綠森森的鬼神像前梅婆與桃白若正展開誅死戰——

  梅婆手中的細竹杖連連點向桃白若,招招都是必死的絕技。梅婆身影飄忽,鬼魅一樣的身影在十王殿中飄移,動作迅速俐落。她的功力原就在桃白若之上,如今盛怒之中功力自然更增幾分。

  反觀桃白若,她為了救蕭碧紗已經消耗了大量真元,再加上這幾日都被關在貼滿經文的柴房之中,功力自然又耗弱不少。與梅婆對仗之時僅能勉力支撐,能還手的機會少之又少。

  「丫頭,你要是跪下跟婆婆求饒,婆婆說不定會大發善心放你一馬。」梅婆孑孑怪笑進攻,細木杖已雷霆萬均之勢點向桃白若的命門。

  「蒙婆婆抬愛……只可惜白若今日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的。寧可死在婆婆的杖下,也不向婆婆求饒。」

  小桃紅呢?蕭王父子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回來?難道小桃紅不在這裡?還是她已經死了?桃白若心焦如焚地往外面看,偏偏蕭王父子一點蹤影也沒有。難道梅婆另外在外面安排了人馬?轉念間梅婆已向她進攻數十招,而她只有招架之力卻沒有還手之能。

  突然,蕭王父子三人的身影遠遠而來,其中蕭青虎背上背了個女子。

  桃白若定眼想看那人是不是小桃紅,梅婆的細木杖立刻呼地一聲劃破了她的衣袖。

  「不是小桃紅!我們到處找過了,找不到她。」蕭王急急忙忙地叫起來。「老妖婆,你快點住手!要不然老子殺了你孫女。」

  梅婆愣了一下,似乎現在才想起梅似雪給自己猛地一摔已經摔得昏了過去。

  「嘿嘿,怎麼樣?」蕭王的豹頭金刀抵住梅似雪的背,得意洋洋地喊:「你快把小桃紅姑娘交出來,咱們一個換一個,誰也不吃虧。」

  「哼!那種叛親的死丫頭

  ,你要殺便殺,婆子要是皺一下眉頭便不是英雄好漢!」梅婆居然這麼說,這下不只桃白若,連蕭王等人也楞住了。

  不是都說虎毒不食子嗎?怎麼這老妖婆卻一點也不在意自己孫女的死活?

  「怎麼?你不敢殺?你不敢殺的話,老婆子自己動手。」梅婆話聲方落,細竹杖已嗤地一聲飛向梅似雪的身上。

  「喂!你這死妖婆,連自己孫女你也殺?!」蕭王急得哇哇大叫,連連後退幾步,眼看竹仗就要飛到跟前,一時之間他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桃白若大驚失色。梅似雪多次搭救她們,雖然她做得不著痕跡,但是她知道梅似雪其實心地不壞,只怪她生為梅樹,自然姿態高傲,而那並不是她的錯。

  她毫不猶豫地出手,冷緞咻地一聲鵵過去想擋住細木杖,誰知道那竟是梅婆的欺敵之計。

  桃白若的冷緞才飛出手,細木杖已經忽地轉個彎,筆直往桃白若的心口而去——

  「阿姊危險!」

  「小桃紅!」木神像後面飛出小桃紅的身影,她撲向桃白若,而那細木杖便穿過她的胸——直透過去——

  「小桃紅!!」桃白若發出尖銳的驚恐的叫聲。她接住妹妹飛撲過來的身子,只見小桃紅哇地吐出一口乳白色的汁液,身子軟綿綿地倒在她懷裡。

  「阿姊……」

  「不要!」桃白若恐懼地拭去她唇上的血。那乳白色的血沾濕了她的衣襟,弄碎了她的心。「小桃紅,不要扔下阿姊……」

  「死妖婆!我跟你拼了!」喬木由神像後面狂怒地衝出來。

  他們原本躲在神像後面,怕讓白若分心所以一直不敢出聲,可是沒想到梅婆竟然會使出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白若,小桃紅怎麼樣了?啊?她怎麼樣了?」闕彥生顧不了那麼多了,他衝了過來,腳下絆到了一個木像,整個人跌撲在地上,他毫無目標地往前爬。「白若?跟我說話!白若!」

  桃白若楞楞地撫著小桃紅的臉。

  妹妹的身上都是燒傷,她原本那麼可愛的面孔如今因為燒傷而嚴重腫脹,她的身體也受到殘忍的虐待。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小桃紅沒有錯,小桃紅這輩子連螞蟻也沒踩死過一隻;她那麼單純可愛,那麼天真率直。為什麼她要死?為什麼天……這個天對她們如此不公平?!

  「啊……啊……」她再也受不了地仰天發出淒厲的哭叫聲。「天啊!我不服,我不服啊!我不服!!」

  蕭王父子三人看到這種情況也忍不住扔下梅似雪,發出怒吼聲。

  蕭王忿怒無比地橫地豹頭金刀往梅婆狂劈而去:「臭妖婆!老子跟你沒完。今天老子就算死也要拉你墊背!」

  梅婆此時也不由得心驚了。

  喬木一人不足為懼,蕭王父子也不在她眼裡,但是他們卻以死相搏!

  喬木紅了眼睛。小桃紅就像他的妹妹,這數百年的時間,他們都在一起;他天天聽著小桃紅笑、聽小桃紅唱歌、聽小桃紅胡說八道說些似是而非的歪理——他從來沒想過小桃紅會死。任何人都有可能死,但是小桃紅?那麼天真爛漫的小桃紅怎麼可以死?怎麼會有人忍心傷害她?

  「你怎麼可以殺她?你怎麼可以殺死她?!」

  「殺死她又怎麼地?老太婆愛殺誰便殺誰!」

  梅婆的細木杖在喬木身上穿出了許多窟窿,乳白色的血糊了喬木身上的青衫,他太忿怒了,忿怒得根本不知道什麼叫痛,忿怒得根本忘了自己的生死。



  闕長弓縱馬疾馳衝到了東嶽廟的山門口,才一靠便聽到了桃白若那淒厲的哭聲!他的心不由得一冷。然後一馬當先衝進東嶽廟,近了廟門之後立刻跳下馬:「小桃紅!」

  他終究還是遲了一步……

  闕長弓看著桃白若正抱著小桃紅的身子哭得肝腸寸斷,那一聲聲淒厲的呼喊教人毛骨悚然卻又教人心痛如絞。太遲了……他還是來得太遲了。

  「遲了……該死的!!我竟然還是遲了!」闕長弓痛楚地大叫。

  「桃施主、桃施主,小僧……小僧還有事情請教。桃……」行遠大師氣喘吁吁地追著闕長弓的背影而來,一看到眼前的情狀,任他有多少問題也問不出來。

  他默默走到桃白若身邊坐了下來,低低地開始念頌超度經文。

  「住口!住口!!」桃白若瘋了似地尖叫。「不用你們超度她!她不是人、她是妖!你們這些人……你們這些自稱為上蒼之子的人,你們憑什麼決斷我們的生死?你們愛砍便砍、愛種便種!你們當我們有生命嗎?你們珍惜過我們嗎?什麼佛?什麼天?沒有佛、沒有天,只有你們人,只有你們人是最大的,只有你們這些人可以當天、當神、當判官、當殺手。是你們殺了我妹妹!是你們殺了小桃紅!!」

  「白若……」闕彥生輕輕擁住妻子,他終於漸漸看得見一些事物了。只是當他看到小桃紅的慘狀,他也不由得哽咽。

  行遠大師楞楞地看著桃白若——沒有佛、沒有天,只有你們人;只有你們人是最大的,只有你們這些人可以當天、當判官、當殺手。是你們殺了我妹妹!是你們殺了小桃紅!!

  妖是什麼?

  妖是與人不同的,妖是天地間精露所幻化的,妖是不能與世人同處一處的孽障——因為妖孽會害人、因為妖孽會讓人去做不敢做的事;可是妖是壞的嗎?

  世界上壞的人很多,許多人連禽獸也不如。那種人比妖魔、比修羅夜叉都還要更可性;可是他們是人。

  行遠大師的眼光轉向另外一邊,梅婆與喬木、蕭王父子相鬥甚急。那枯木一般佝僂的身子像個老太太,可是她是妖;另外一邊節桃白若那樣的嬌媚美麗,她也是妖。

  行遠徨徨然轉向大殿上的閻王木像,恭謹地跪在神像面前開始誦經。

  他的誦經聲朗朗傳送在十王殿的每個角落裡,原本動作敏捷迅速的梅婆突然晃了晃身影。

  喬木的一雙木掌簌地穿透梅婆的身子,她吃痛地大叫一聲,整個人往後倒退了好幾步。

  「該死的和尚,老婆子送你上西天唸給佛祖聽吧!」梅婆氣得飛撲向行遠的背後。

  蕭王等人出手不及,幸好闕長弓靠得近,他手中的鬼頭彎刀刷地擋住了梅婆。原本以他的能力想擋住梅婆那也是辦不到的,只是梅婆受傷在先,再加上那鬼頭彎刀殺人無數,血腥之氣甚重,猛地一擋,梅婆竟也篤篤地退了好幾步。
作者: donat    時間: 2008-7-18 11:22 PM

  「小子,不想死就閃開!」

  「是你殺了小桃紅?」闕長弓悲憤異常:「你殺了小桃紅,將軍便殺了你給小桃紅陪葬!」

  鬼頭彎刀刷地飛向梅婆的胸前,梅婆堪堪一閃,兩個人纏鬥在一起。眼看梅婆就要落居下風,行遠大師的誦經聲突然停了。

  行遠傻傻地看著閻王神像問:「什麼是神?什麼是人?什麼是妖?」

  「該死的大和尚!什麼神什麼人什麼妖?統統沒有啦?你念你的經,想那麼多做什麼?」蕭王在一旁氣急敗壞地吼道。

  「沒有?」行遠大師楞楞地看著蕭王。「怎麼會沒有?六道輪迴本有定數,不可能沒有。」

  少了誦經聲的壓制,梅婆冷笑一聲,細木杖刷地刺破了闕長弓的盔胄。

  喬木當下立即飛身上去,他已經鐵了心非殺梅婆不可,那雙木掌已經劈出血來,他還是殺紅著一雙眼,死也不肯放過梅婆。

  「小子!你當真不要命了。」梅婆忽地縱身而起,躲過喬木的一雙手掌。

  喬木一言不發,咬著牙死命纏她。

  梅婆微眯起眼,陰惻惻地笑道:「想死?婆婆成全你和那個小賤人。」

  細木杖忽地幻化成一條褐色毒蛇,張著血盆大口繞上喬木的雙掌。誰知道喬木不閃不避,那蛇已經到了他的頸項,他的雙手依然直掐梅婆的心口。

  眼看喬木就要給毒蛇咬中,蕭王氣急敗壞地吼了起來:「猴王兒也是眾生、菩薩也是眾生!大和尚,佛祖不是叫你普度眾生嗎?你怎煞地冥頑不靈?!」

  行遠大師腦中轟然巨響——

  是啊,他如何一逕冥頑不靈?什麼神、什麼人、什麼妖——都是眾生。他的責任便是普度眾生,不管他是什麼,他都沒有權力決定要不要度化——佛度有緣人,這「緣」便是方便道。他一心想知道誰該度、誰不該度,這早以違背了佛祖的正道。

  「阿彌陀佛,多謝王爺一棒敲醒夢中人。行遠受教。」行遠大師喜得流下淚來,雙手合十朝蕭王的方向拜了一拜。

  他一聲朗朗佛號讓梅婆心神晃動。她原可以閃過喬木的手掌,但是行遠大師的佛號卻教她迷失了方位,霎時她猶如遭到雷殛一般定在當場動彈不得。

  喬木的身體猛然往前一沖,那雙木掌切過梅婆的身體,只聽得梅婆慘呼一聲——

  「婆婆!」梅似雪驚恐的叫聲傳來。她飛也似地衝過來摟住梅婆的身子。「婆婆!!」

  梅婆雙眼緊閉,不多時竟化為一株憔悴的老樹——

  「該死的老妖婆!看本王斷了你的根,讓你這輩子再也害不了人。」蕭王氣憤地大步跨來,豹頭金刀猛地要往下劈。

  「求您放過婆婆吧!」梅似雪哭著跪在蕭王面前:「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婆婆……我婆婆只是愛惜我……王爺,求您高抬貴手。」

  「抬什麼手?她殺小桃紅的時候怎麼不高抬貴手?」蕭王氣得很。

  「白若!」梅似雪哭著望向桃白若的方向。

  她的淚早已幹了……只是怔怔地抱著小桃紅的屍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風一吹來,梅婆化成的梅樹落下幾片葉子,模樣十分淒涼。

  「婆婆她再也害不了人了,她也不能再化為人形出來作怪。」梅似雪不停地磕著頭哭求:「真的!行遠大師已經化去了她千年的功力,她再也不是樹妖,只是一株普通的梅樹罷了。王爺,您放過她吧。要殺就殺我,似雪甘心引頸受罰。」

  蕭王畢竟不是鐵石心腸,他嘆口氣揮揮手:「青龍,你去問問大師的意思。」

  蕭青龍走到十王殿上,在行遠大師的面前恭敬地打揖:「大師。」

  行遠沒有反應。

  「大師?」蕭青龍不解地蹲下身子。只見行遠大師雙目微閉,唇角微微含著笑意,他伸手在行遠的鼻前探了探。

  「如何?」

  「大師他……坐化圓寂了……」

  就在此時,行遠的頭上冒出了淡淡的紅光,一枚光球緩緩地往上升起——

  所有人都楞住了。

  蕭王立刻俯下身下拜。

  那紅光緩緩地繞了幾圈,繞到了桃白若面前,光芒中依稀可見行遠大師含笑的眉目。光球在小桃紅的臉上轉了兩轉——

  「不要!」桃白若哭著伸出手。小桃紅的頭頂竟也升起了一個小光球。她想伸手去抓,卻怎麼也抓不到。「把小桃紅還給我。不要走,把小桃紅還給我……」

  「白若,」闕彥生緊緊抱住她。「別這樣,行遠大師在度化小桃紅。」

  「我不要她被度化,她是我妹妹,我只要她回來。小桃紅,你回來!小桃紅……」桃白若泣不成聲。只是那兩道淡淡的光線愈飛愈遠……愈飛愈遠,緩緩消失在他們眼前。

  「小桃紅……小桃紅——」  





尾聲




  「不好了!不好了!」

  闕王坐在大廳正憂心地等著闕長弓和闕彥生的消息,還沒等到探子回報,府內竟有婢女驚惶的尖叫聲傳來。

  「王爺!」服侍蕭碧紗的婢女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蕭公主她……她……」

  「碧紗怎麼樣了?是不是蛇毒又犯了?」闕王大驚失色,連忙拉住婢女的手往蕭碧紗的房間走。

  「快說啊!」

  「蕭公主她將奴婢們都趕了出來。看她的樣子,恐怕……」婢女硬生生地咽口氣:「恐怕是打算自盡。」

  「什麼?」闕王嚇得面無人色。「那你們還敢出來?!」

  「奴婢沒有辦法。碧紗公主說我們不出來,她就要一頭撞死。」

  「該死的,快帶我過去!」

  就在闕王急急忙忙趕過去的時候,房裡的蕭碧紗早已經準備好,她將一匹白布橫上屋樑,自己則站在凳子上緩緩地將白絹往自己的頸項上套。

  她受不了蛇毒的苦,與其一輩子受這種折磨,她不如早點了斷——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她的父王……想到父王對她種種的好,她幾乎狠不下心;可是她再這樣繼續下去,父王也會死的。長痛不如短痛,與其讓父王看著她這樣受折磨,與其讓他為自己急白了頭髮,為自己累出病來,她不如早點解脫,也讓父王早點解脫。

  蕭碧紗將心一橫,踢掉腳下的凳子——

  茫茫然中,她似乎見到一道光線。

  光線裡是當日在房裡見過的少女——她認識她,她是小桃紅。

  蕭碧紗終於放下了心,細細地問:「你會照顧我父王吧?」

  小桃紅點點頭。

  「他脾氣很壞,可是會很疼你。你……」蕭碧紗哽咽垂淚道:「可別辜負我。」

  「我知道。」小桃紅指著前方黑暗中的光線道:「行遠大師在前面等你,快點過去吧,你不會再吃苦了。」

  蕭碧紗感激地朝小桃紅微微一拜,流著淚低泣道:「我父王……就拜託你了……」

  「碧紗!」闕王急切的呼叫聲傳來,門猛然被撞開:「碧紗侄女……」

  蕭碧紗正站在凳子上,將白絹慢條斯理地收起來。「什麼事啊?」

  「你……」闕王不由分說地將她橫抱下來,氣急敗壞地罵道:「傻丫頭!你的病咱們可以慢慢治,何必想不開?」

  「我沒有想不開啊。」蕭碧紗嘻嘻一笑,眼睛瞄向外面的婢女們:「她們不聽話,我嚇嚇她們而已。蕭伯父不必憂心。」

  蕭碧紗的聲音還是與以前一樣活潑開朗,只是說話的語調不知怎地,聽起來就是有那麼點兒怪怪的。闕王疑惑地看著侄女,她的樣子看起來好極了,哪裡像個想上吊自盡的人?

  「蕭王爺回府……」

  遠處的傳報聲還沒有完全傳完,蕭王倉皇的腳步聲已經先到了:「咱心肝兒?你千萬別死啊,你死了父王也不想活了,心肝兒啊!」

  蕭王忽地一聲衝進來,雙眼淚汪汪地站在門口,,連氣也還沒喘過來便衝了進門。他一看到心肝兒女兒沒事,立刻哇地一聲哭起來,衝過來一把抱住女兒:「心肝兒寶欸!你嚇死阿爹了。她們說……她們說你上吊……阿爹……阿爹嚇掉了魂兒啦!」

  「我沒事兒,您別聽她們胡說八道。我嚇嚇她們而已!」

  蕭王楞楞地看著女兒。「心肝兒?你的病全好啦?不疼了?」

  「疼啊,」蕭碧紗抱住頭,蕭王焦急地想替她揉,她又噗地一聲笑出來:「騙你的!」

  「啊?」蕭王傻楞楞地看著心肝寶貝,也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又好了。想了想,反正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也太怪了,只要女兒完好無缺他便心滿意足,再也不願意多想了。

  「父王,闕彥生呢?」

  他們全都傻了。沒想到蕭碧紗一醒過來,第一個找的終究還是闕彥生。這下該怎麼辦?闕彥生死也不會跟桃白若分開的,碧紗要是知道……

  「我是問闕彥生和我阿姊呢?」

  「你阿姊?」

  蕭碧紗愣了一下,隨即笑道:「不是啦,是那位桃姊姊。你們聽到哪裡去了?」

  這也能聽錯?

  蕭王卻沒有多想,他魯直地瞪了闕王一眼:「給你闕伯伯逼跑了。他們沒回來,說要去什麼快活林之類的。」

  蕭碧紗連忙從蕭王懷裡掙脫出來:「走啦?走很久麼?我得趕緊去追。」

  「心肝兒,你病還沒好呢!心肝兒,你追他們幹啥啊?」蕭王的話還沒問完,蕭碧紗已經一溜煙衝出去。

  「我去向桃姊姊道謝。」

  「道謝?」蕭王莫名其妙地看著女兒的背影:「這丫頭吃了瘋藥了?瘋瘋癲癲的!」

  「不過總算也好,你還是撿回一個女兒……而我……」闕王慘慘地苦笑兩聲:「我連兒子也沒了。」

  既然女兒沒事,蕭王自然也就不計較和闕王之間的芥蒂了。他的熊掌拍拍闕王的肩:「老哥哥,你也別太難過,他們將來還是會回來的。」

  「回來?」

  「當然啦。等孩子生出來,難道不抱回來給爺爺看看嗎?」蕭王大刺刺地笑著說道。

  「是嗎?會有那一天嗎?」闕王沒有把握地說。他真不知道在有生之年還能不能見到彥生和他的妻子?更別提想抱孫子了。

  「會的,會的。來來來!咱哥倆也好久沒喝一杯了,今夜咱們來個不醉不歸!」

  「好,」闕王終於笑了笑:「今夜就來個不醉不歸!」



  冷月如鉤,那一輪彎月緩緩西沉,東方的天空終於露出了一點魚肚白。

  闕彥生與桃白若依然共乘一騎,光線再度讓闕彥生看不見事物。也許這一生他的眼睛都好不了了,但是他一點也不介意。用一雙眼睛換來與白若終生廝守非常值得。

  他們站在小山坡上,迎著即將破曉的朝陽——他們的新生活就在前方了。

  「彥生,你真的不與我回王府嗎?」闕長弓嘆息著問。

  「大哥,你也知道母妃的性子。我現在回去,也許王府依然得不到安寧。我寧可和白若一起回快活林,等母妃死了心之後再說吧。」

  「你該知道為兄並不戀棧世子的位置。如果母妃希望你繼承王位,我很樂意將王位交給你的。」

  「不。」闕彥生微笑地搖頭,他輕輕地擁著桃白若的纖腰。「我不要王位,我只希望能與白若白頭偕老。」

  闕長弓心想如果他能擁有心愛的妻子,他也不會戀棧王位的。他的性格根本就不適合當個王爺,事實上闕王妃的想法並沒有錯,彥生比他更適合當未來的闕王。

  「好吧,為兄暫時為你承擔這王府的責任,但是你一定要回來。」

  「我會的,將來總有一天我和白若一定會回來的。父王和母妃就拜大哥照顧了。」

  「我曉得。」

  「白若,我們走吧。」

  桃白若朝闕長弓行個禮,輕輕地勒動馬匹。他們緩緩地朝山坡下去。

  「等等我!」後方傳來嬌脆的呼聲。

  桃白若驀然一震,她猛然拉住馬頭。

  「怎麼啦?」闕彥生不解地問。

  山坡上出現蕭碧紗的人影,可是那聲音卻那樣的熟悉——

  「阿姊!」

  桃白若的眼中猛地湧上淚水。

  「阿姊,生個胖娃娃回來找我,我在蕭王府等你。」馬上的蕭碧紗快樂地呼喊著。

  「別忘了,我在蕭王府等你!」

  「小桃紅?」闕彥生大喜過望地抬起頭,雖然看不見,卻似乎可以感到小桃紅那生動無比的活潑氣息。

  「不是……是蕭公主。」桃白若哽咽地微笑道。「白若?」桃白若終於回頭,伸出手往山坡上的人影揮動。

  山坡上的蕭碧紗同樣揮舞著雙手:「保重啊!」

  桃白若邊哭邊笑道:「你也要保重。我會去蕭王府找你的,要乖、要聽話知道嗎?」

  「我知道啦,保重啊!」

  桃白若又哭又笑地策動馬匹,快速地往山腳下飛奔而去。

  風中依稀可聽見她哭哭笑笑的聲音——

  山坡上的蕭碧紗紅了眼睛,兩行淚水緩緩滑下她細緻的頰。

  闕長弓迷惑地看著她。「碧紗,你剛剛叫白若什麼?」

  「桃姊姊麼。」

  他又不是聾了,他當然知道她叫的不是桃姊姊。闕長弓眯起眼睛注視著蕭碧紗……怎麼會有好熟悉的感覺?

  蕭碧紗驀地一抹臉,那姿態他更加熟悉了,記憶中有一個女子也曾在他面前這樣抹著臉——

  「這個還你。」她從懷裡掏出一幅畫交給他。

  闕長弓莫名其妙地打開那幅畫——那是皇上命皇宮裡的畫匠為他畫的像。好好一幅鬼面將軍的畫像,鬼面居然不見了,換上了他本人的臉。「這——」

  蕭碧紗大笑起來,策動馬匹飛也似地離開山坡。

  「喂!你——」闕長弓猛然領悟了那奇異的熟悉感是什麼了;只是一轉眼,蕭碧紗的馬匹竟然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這已經是第三次了。

  闕長弓也笑了起來,只不過他笑容裡的意義不一樣——三次已經夠多了。

  下次再見面,他絕不會讓她再次從他的懷中溜走。

  不管她有多狡猾、多古靈精怪,他都會緊緊地抱住她——直到天荒地老為止。
作者: donat    時間: 2008-7-18 11:23 PM

後記






  哈囉!親愛的讀者,看完了《桃夭》之後感覺如何?還喜歡嗎?這可是沉亞原先的預定差不多呢。

  真不可思議咧,沉亞每次說故事都會被書裡的人物欺負,他們太有性格了,常常弄得沉亞不知道該如何收場才好。這次雖然也有了點小小的偏差,但是整體上來說已經好很多了,沒有和先前的想像偏離太遠就已經很令人感動啦。

  至於所謂小小偏差——首先是書名的部分,其實這個故事原本不叫桃夭而叫銀馬飛將(想起來了嗎?就是皇帝給闕彥生的封號啦!)。說真的,這個名字我還真的很喜歡,只可惜愈寫到後面愈發現那名字與故事並不十分符合,所以只好忍痛放棄了。幸好桃夭這個名字我更喜歡——當然是因為有更好的所以才換嘍。

  然後問題就出來了。眼尖的人應該看得出來《桃夭》是一個系列的作品,裡面的伏筆很多,人物也相當複雜,幾乎每一條小小的線索都可以寫出一本完整的故事出來。沉亞原本的設定是銀馬飛將後面接上鬼面將軍,嗯……頂順的;可是現在書名換成《桃夭》了,下一本要叫什麼?所以沉亞當下傻眼了。

  剛換名字的時候還沒想到那麼多,等到寫到很後面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沉亞這個人寫故事有個習慣,一定要先有書名才能往下寫,往往想一個書名要用的時間比寫一個故事要用的時間更長。

  原本鬼面將軍的結構大綱都已經出來了,可是一個故事一下子沒有了名字,對沉亞來說就好像一個人突然沒了腦袋一樣嚴重。

  接下來要怎麼辦?沉亞也傻傻的不知道了。也許還是會沿用鬼面將軍這個不怎麼文藝的名字,也許會換一個新的……哎啊,哎啊!再想下去又要發一整天的呆了。

  《桃夭》是沉亞的第二本古裝小說,本來說好是要寫武俠小說的,沒想到寫來寫來居然寫出了這樣一本集合古裝、妖詭、文藝、武俠為一體的小說——有這種類型嗎?不過不管怎麼說,沉亞實在太喜歡《桃夭》了,所以我給《桃夭》的評價要比給《俠龍戲鳳》高出許多。也不是說《俠龍戲鳳》不好,只不過那是沉亞第一次寫古裝小說,事實上的確是很生澀的作品,而《桃夭》在各方面都比《俠龍戲鳳》要來得圓融。

  為了寫《桃妖》,沉亞前所未有的努力用功,把好久沒唸的詩經翻出來(裡面已經長了許多比沉亞更有學問的蠹蟲了),還乖乖地把詩詞給念了許多次。很用功吧,要不然怎麼能寫出這樣「文藝」的作品?

  其實沉亞也「皮」了很長一段時間了,心理上覺得很對不起喜歡沉亞的讀者。過去的半年是沉亞難得很用心的階段,不知道這遲來的努力會不會有些太晚?

  過去的半年,沉亞特別注意市面上的作品。當然啦,更注意網友們的反應,我發現這個市場愈來愈怪——怪得似乎已經不再適合沉亞這樣的筆匠生存。

  一大堆情色小說出現在市面上,而且不管網友在網上如何聲色俱厲的批評,那些作品還是充斥在每個角落。沉亞也看過那類的故事,說真的,很難相信會有一本小說,裡面半本都在床上,而另外半本則掙紮著要不要上床——天哪!這樣的書居然還真有人寫得出來。

  許多國外的羅曼史是這個樣子的,但是國情不同,而且羅曼史中寫得好的作品更多,也不是全面性的都在寫情慾。

  情慾,當然是文藝小說中很重要的一部分,那是人類基本的慾望,誰也沒有辦法否認,但情慾應該是很美好的,而不是赤裸裸像野獸一樣的交媾所能比擬。現在許多小說中卻把情慾當成主題——好像那些人除了做愛之外,腦袋裡沒有別的東西、什麼愛情、什麼真心都可以踢到一邊去死;場面描寫得愈是詳盡愈是不堪入目似乎就愈好,這是什麼心態?

  沉亞向來自認是個筆匠,是個說故事的人,而寫那種作品的作家——真的連筆匠的稱謂也不配有。寫出那樣的東西,真的好意思承認那是自己寫的?

  很高興有很多人與沉亞有同樣的看法,這表示這個市場並不完全的變態。一時的新鮮感總會過去,我只擔心那些十多歲的少女們……不知道當小說給她們那樣的「性教育」之後,她們對性這件事,到底會抱持什麼樣的想法?

  《桃夭》寫完了之後沉亞大概會休息一段時間,漫漫十年一下子便過了,這個假期得來不易。相信半年後,沉亞再出發,會有不一樣的作品出現。

  不過如果要我寫那種除了情慾還是情慾的作品……說真的,我還寧可閉上嘴不說了,反正那樣的故事也真沒什麼好說的。

  過去的半年沉亞很努力,也很用心地寫了一些東西,相信那些故事陸陸續續都會呈瑞在你們面前。在每一本書的背後,沉亞也交代了這段時間的心路歷程,相信聰明的讀者會懂的。

未來的半年沉亞要更用心地玩,更用心地唸書、工作,然後整理好一個很聰明(呃……希望起碼比現在聰明一點點)的沉亞與你們見面。因為沉亞發現,外面的世界真的有很多很多沉亞想也沒想過的事情正在發生,有很多沉亞沒有體驗過的生活正在前方等著我。

  我認為我還可以更好,每個人應該都可以更好。

  我要繼續努力,將來再寫出更多美麗、動人的故事,希望屆時親愛的讀者會接受、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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